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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人东瀛“淘金”记-梦醒时分的失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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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秀萍 文章来源:新日本华侨报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6-8-15 10:34:54 文章录入:贯通日本语 责任编辑:贯通日本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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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群在日本比较多见的人群。尽管他们曾经被入管贴上标签,不问缘由地一律拒签过,但是他们仍然源源不断地登上日本的海岸,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很多人带着美好的“淘金梦”来到日本,又带着无尽的失落回去。梦醒时分,有成功也有失败。在走向东瀛的过程中,他们表现出一种不屈的执着,具有一股难以摧毁的坚实信念。不管世间怎样风言风语,不管“入管”想尽办法对其封锁。但是,他们仍然很泰然地流露出一种姿态,那就是走自己的路,让人们去说吧。 福建人的勇敢性格,和他们颇具特色的豪爽与大胆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时时触动着我的灵感,让我产生一种冲动,要为这个特殊的群体写下一笔,记录下他们每个人不同的奋斗故事。
编 号 A :男 27岁 家 乡:福清 采访时间:2004年7月4日星期日 地 点:池袋 按照约定的时间,他准时出现了。天气很炎热,走到大街上的人都懒洋洋的。他穿了一件天蓝色的体恤衫,显得很扎眼。这让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见了我淡淡一笑,神色有些疲惫。虽然是在微笑,但是笑得有些沉重,不象一个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小青年。他说昨天跳舞跳了一个通宵,感到很累。我不禁有些黯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知道他每天打工很累,一周只休息一天,如果不是因为和我有约在先的话,我想他现还应该睡在床上。 带着一丝歉意,我们一起走进咖啡厅,听他讲述了一个辛酸艰难的故事。
孤独凄凉的年夜饭 6年前,他来到了日本。为了办留学签证,他花费了将近20万元的人民币。他以为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只要到了日本,很快就会赚回来。为此,他宁愿放弃国内的工作。他说在国内辛辛苦苦工作一个月,才赚七、八百块钱,实在是没意思,再说福建的物价又贵。其实,他的家庭经济并不困难,两个哥哥都到新加坡打工去了,他是最小的,自然也备受宠爱。所以,他即使不工作,也不至于无法生活。而且,他也完全可以跟着哥哥们到新加坡去打工。可是,那个时候,他觉得新加坡的工资也不高,只有到了日本才能赚到大钱。所以,尽管来日本所花费的手续费要比去新家坡贵将近三倍,他还是想去日本。签证很顺利地批下来了,是到大阪的一家日语学校学习。他满怀欣喜登上了赴日的飞机,以为前途似锦,钞票会滚滚儿来。 到学校报道之后,他才知道日本的生活费那么贵,不但租房贵,物价也贵。还没有几天,他就面临着生存的问题,开始为招工而四处奔波了。福建人多,也比较注重乡情。他很快就在朋友的帮助下进了神户的一家工厂。他学习在大阪,而工作在神户。为了晚上多打几个小时的工,他常常要错过最后一班车。没有车了,自然就不能回家。为了休息,他只好露宿工厂附近的公园。夜晚漆黑一片,不时有野猫出现。黑暗中闪烁着幽灵似的目光,猫眼那鬼一样的凝视,常常让他胆颤心惊,无法安眠。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他就赶紧乘坐第一班车赶回大阪。因此,他在课堂上常常是点了名之后,就进入梦乡了。 这样坚持了三个多月之后,他感到不能这样下去了,他必须想办法改变自己的处境。想来想去,他用刚刚赚到的钱去驾驶学校学习,并考了个驾驶执照。然后,又花了20多万日元买了一台摩托车。这才结束了他露宿公园的打工生涯。但是,这也让他刚刚有了的一点积蓄消失殆尽。而且,每天都要驾车往返神户大阪也是很辛苦的。 此后,他三点一线,几乎没有什么娱乐和社交。第一年的春节到了,大年三十的晚上,他一个人默默地开着摩托回家,泡了一碗方便面就睡了。第二天的早晨,母亲惦记着远在海外的儿子,早早就打来了电话。问他三十过得好吗?吃年夜饭了吗?他强忍着泪水回答说,过得可好了,昨天晚上吃了一大桌子菜。这时映入他眼帘的是那个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方便面盒,内心的孤独与辛酸简直无以言表。他说在日本再苦也不能告诉家里人,不能让他们担心,天塌下来,也得一个人撑着。 一年半之后,他基本上熟悉了这里的生活环境,除了缴纳学费之后,他也有了一部分积蓄。于是,他就想着怎么能再换一份好一点的工作。 一位朋友介绍他到一家酒店做男招待,他想酒店的环境可能比工厂要好的多,于是,就很高兴地辞去了工厂的工作。这是一家大阪地区屈指可数的高级酒店,里面光陪酒的女孩儿就30名,有中国人也有日本人,客人的层次也比较高,消费极为奢侈。他作为男招待,主要工作是端酒和接待客人,说好了,一个小时850日元。工资不高,但活却不好干。首先,酒店要求他们做男招待的必须穿西装系领带,没事的时候,必须手背在后面,笔直地站着。而且,酒店还明文规定不许他们和陪酒的小姐说话聊天,更不能和她们谈恋爱。和他一起工作的一个沈阳男孩就因为爱上了本店的一位日本小姐,被打了个半死。他感到酒店的气氛有些异常,有点像黑社会似的。再说,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往酒店门口一站,看到左右的男男女女坐在一起,拍拍打打,左搂右抱地,实在是难以忍受。他不仅看不惯,也感到自尊心受不了那个折磨。于是,干满一个月之后,他拿到工资就跑了。他谎称回国,生怕酒店会派人再把他抓回去。 他又一次失业了。学校早就不去了,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打工。为了找工作,他满大街转来转去。终于有一家拉面店同意用他。工资是一个小时一千。他满怀希望地上班了,想这次可以大干一场,多赚些钱了。可是拉面店的活更艰苦,不仅热得让人受不了,甩面甩得他的手臂酸痛。为了省钱,他一日三餐都在店里吃,吃得他后来看到面就想吐。 实在受不了了,他又到一家包饺子的公司打工。包饺子可以座着,他想这回总算可以轻松一些了。没想到新的烦恼又来了。他是福建人,又很年轻,在家里几乎不做家务。所以,最初三天是硬着头皮边学边包,还不敢让人家看出来自己完全是个新手。因为他在面试的时候,怕人家不要他,曾经拍着胸脯说自己会包饺子。所以,头几天他那真是偷艺。好在他肯干,手也不笨,很快就掌握了技巧,速度也迅速提高。然而,就在他安下心来的时候,一天下来,他感到臀部十分疼痛。站也不是座也不是的,真有点坐立不安的。他发现自己是逃出拉面店的 “虎口”,又落饺子房的“狼窝”了。因此,这个工也没干长,短短几个月就狼狈收场了。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他的签证又要到期了,但是,致富的目标仍然遥遥无期。打工赚的钱几乎都用来交学费了。于是,他决定换一种签证,就是可以不交学费就打工的那种。几经周折,同乡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孩。
生活平稳后的失落 这个女孩儿也是福建人。她是永住者,同意和他结婚。但是两个人并不住在一起。说白了,就是假结婚。他出钱,她出证明,两相情愿,互不干涉。假结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女孩儿在东京,他在大阪。为了办手续,他不得不常常往返于大阪、东京之间,来回一趟就差不多要花10万日元左右,还不算耽误的工钱。即使假结婚不对,但是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他不想黑下来,更不想犯罪。这也是日本政策不合理,被逼无奈才不得已而为之的。如果能够堂堂正正地来日本打工,实现致富梦想,谁愿意假结婚呢。一旦办了结婚证书,自己就不是独身了。他用结婚换来了打工的自由,但是,却失去了独身的清白。今后的恋爱也会受到影响。即使他有朝一日找到了自己真正心爱的人。可是一旦结婚的时候,他就变成了二婚。又有多少女孩子愿意架给一个结过婚的男人呢? 他的结婚签证批下来了。他觉得自己也该换个环境了。人挪活树挪死。他很快就把家搬到了东京。刚到东京的时候,他人生地不熟,朋友同乡认识的人也少。所以,很长时间没有工作。后来,他经常看中文报纸。在报纸上,他看到在赤羽有一家中餐馆,于是,就抱着侥幸心理,打了一个电话。可惜,对方说老板不在。他并没轻易放弃。一次接一次地打过去。终于有一天,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帝,他和店主人通上了话。听说他有驾驶执照,老板同意和他见个面。正好店里缺个送外卖的,他很快就上班了。老板是个北京人,对他也不错。他干得也很卖力气。可是,生活刚刚走向安定的时候,同乡又发出了新的诱惑,说有一个高薪的工作,只要不怕高就可以干,一天工资1万5千日元。他动心了,来日本就是为了赚钱的,他不想失去这个机会。 数日后,他来到了新的岗位。这个工作确实比以前的工作都轻松,就是危险。日本的大高楼日益增多,而且一般都挂着各种各样的广告。他们的工作就是往上面挂各种各样的广告牌。说是不怕,可干活的时候,还是胆战心惊的。每当这时他就暗中告诫自己,不能往下面看。可有时还是忍不住。站在高高的楼顶,望着下面蚂蚁似的人群,他真是感慨万千,怎么也没有想到来到日本会经历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有钱支撑着,他恐怕一分钟都不会呆在上面。无论是酷暑还是严寒,有活就得干,这时他才懂得了“3K”的真正含义。 坚持了几个月之后,他发现活开始减少了,空闲的日子比较多。这让他感到非常难过。而且,觉得高空作业虽然收入可观,但是毕竟太危险了,而且没有保障。他有点不想干了。正好,这个时候,远亲要开一家中餐馆,有意让他去帮忙。他就同意了。现在,那家餐馆生意很好,他在那里当服务员,工作仍然繁忙。一天十几个小时,但是也不觉得特别的辛苦。因为这毕竟和过去不同了。过去是为别人打工,现在是为亲属,间接的也是为自己。店里的生意好了,大家的收入才能有所保证。所以,他干得比任何时候都尽力,一周只休息一天,几乎没有什么娱乐生活。经历了那么多,他觉得自己不会再轻易换工作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生活留给他的欢乐不多,除了疲倦还是疲倦,他感到很是失落,十分寂寞。 出来这么多年了,淘金梦几乎破碎。钱可能存了一些,但离自己要致富的目标仍然相差很远。到日本似乎比去其他国家收入多,但是付出的也多,失去的更多。问他存多少钱才算够?他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静静地垂下头,思索了好一阵,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这时,朋友打来电话,说要让他去喝酒唱歌。我不好耽误他太多,更不愿意打扰他一周仅有一次的欢乐。匆匆告别,我们一起走到街上,挥手说声再见。他转身离去了。 望着他孤独的背景,意犹未尽的眼神,再想到昨天他跳了一夜的舞,接下来又要去喝酒唱歌。我感到他似乎在用那短暂的欢乐驱赶着什么,想用忘我的狂欢麻醉着什么? 我猜想那一定是梦醒时分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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