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很幽暗,没有一个人,死静。我顺着楼梯上到二楼,还是没有一个人,死静 。直到三楼,才听到声音了。那是一个女的在大声讲中国话。象迷失在深山里的人 突然发现了灯光,我立刻感到了希望。找到那个传出说话声的房门,一听,才知道 她是在给谁打电话。我便没有敲门,等待着。谁知,那电话竟打得无比漫长。一个 十分钟,又一个十分钟过去了,眼看时针已快指向11点半。我心急如焚,又累 又烦 。看来若没个什么人打断她,她准能把电话打到下个世纪去。
正巧这时,另一部电话响起来。算是老天有眼,她终于不得不结束了电话漫谈, 去接另一个电话。幸亏那个电话不长,听她刚“咔嗒”一声放下听筒,我立刻不失 时机地敲响了房门。
“谁呀?”
“对不起,是我。”
“你是谁?进来。”
我推门走进去,看见在一张办公桌前坐着一位颇有些年纪的梳着短发的女同志。 我的唐突出现,显然使她有些不快。我连忙自我介绍,说明来意。
“你不知道我们今天不上班?”她一开口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
“才刚知道。我是头回到这儿来。”
“到日本多久了?”
“快半年了。”
“没报过到?”
“还没有呢。实在没时间。”
“这不是理由。”一种不满流露在她脸上,“到了国外,首先应当想到与组织联 系。青年学生嘛!”
“我看你今天就先回去吧,星期一来报到登记,再办你的那个什么证明。”
“呀,那可不行。”我急了:“东洋大学的报名星期一是最后一天。一天里跑两 个地方办两套手续,我怕时间来不及。你不知道,报名是要排大队的,特花时间。 一旦赶不上趟,我今年就完了。请您一定帮帮忙!”我只盼她脸上能多少露出一点 点同情来,然而她却冷冷的。
“那你干嘛早不来?整整一个星期都不着急,偏偏等到这个节骨眼儿上。”
这话勾起了我一肚子的委屈:“不是我成心不早来,人家报名日期总共就五天。 星期四是报名的第一天,因为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复杂,我没去。报名的第二天我就 去了,也就是昨天。结果叫人家给顶回来了。当时我就想来找你们,可时间已经太 晚,所以今天才来。”
“那我就没有办法了。你着急也没用。没瞧见吗?一放假全出去了。”
“可星期一,万一要是来不及,太悬了!”
“那有什么关系,再报别的大学嘛,日本大学还不有的是。”
“但是东洋大学那头我已经交了两万五千块的报名费--不交费不能办报名手续 --万一报不上的话,我的钱不就白扔了吗?那可是我一个星期辛辛苦苦的劳动血 汗呀!再去报别的学校又是两万五千,我哪来这么多钱?您也知道,自费生在这里 混得不容易。”
“那你找保证人去嘛,钱的问题,保证人应该负责呀。”
“我的保证人……经济情况不太好。再说,我也不愿意靠人家。”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有啥办法?总不能你想怎么就得怎么。你一开口要证明, 别人当时就得给你开?哪有那么容易!就算我手头现在拿着公章,这种事,起码也 得等领导上研究研究吧?”
我的妈呀,他们还要研--究--研--究!她的官腔继续升级:
“再说,你都来日本半年了,都不说到使馆来报个到,组织观念是否也太差了? 你说说,对你这样的人,我们连一点儿情况都不了解,能随随便便给你作证明吗? ”
挨了没头没脑的一桶冰水,我傻了。眼前腾起一片黑暗。完蛋了,我那遥远的梦 ;完蛋了,我那一番艰难的努力。眼泪象开了闸的流水涌出来……到日本半年来, 碰的钉子不算少了,我却从来没掉过泪。因为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支撑我--祖国 。而今天,我仿佛被人拔去了根。
“你哭什么?哭又解决不了问题。”
我当然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她知道我们自费生的求学生活有多难吗?!
“你看你看,我也不是不知道你的事急。可是这会儿我们的领导不在,在的话, 你倒是可以直接跟他谈谈看。”
闹了半天,原来她不是个头儿。叫我一场虚惊。
“您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吗?”希望之火重又点燃。
“那可难说。现在已经12点多了,大概最早也得下午两三点以后吧。”
“我可以在这儿等他回来吗?”
“那你得等到什么时候哇,他回来的时间又不一定。我看你还是先回家去。下午 往这里打电话问问,要是他回来了,你再同他商量商量。”
真不乐意回家。那么远,往返一趟要花多少时间,路费,精力呀。但我还是出来 了,整个后半天,我是在针毡上度过的。一次又一次打电话。但都打不到他。不是 还没回来,就是刚回来又出去了。不在,不在,不在。打最后一个电话时已经是夜 里12点半,可他仍旧没有回来。接电话的正是上午不十分友好地“接见”我的 那个 女同志。或许我这一整天的焦急万状多少有点让她感动,这回她说话的声音不那么 冷冰冰的了:
“今天已经太晚,你就不必再打电话来了。我一定给他留一个条子,把你的情况 告诉他。明天早饭以前你再打电话来,那个时间他一定在。千万别晚了,吃完早饭 他没准儿又出去了,明天是星期天。”
这一天就这么一无所获的过去了。留给我的只是过度的疲劳和紧张。明天将如何 呢?整整一宿,我辗转不安。
第二天一早 7点半,我终于在电话里找到了他。
“昨天回来我看到条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用恳求的语气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噢,就是要证明你的学历够了12年,是不是?这种证明我们开不了,你得 去领 事部,他们负责开这类证明。”
咦?怎么半道儿又杀出个领事部?我又转向了。从头到尾,我得白绕多少圈儿啊 !
“领事部在哪儿呀?”我问。
“就在大使馆隔壁的一座楼。你明天一早到那里去,带上你的证件,马上就能开 出来,很简单。不用担心,没问题。”
万一要是他们不痛痛快快给我开怎么办?”我仍顾虑重重。
“不会的,不会的。要是你实在不放心,也可以事先找一下李XX同志,她是 专管 这类证明的。”
看来,是凶是吉只有等到星期一见分晓了。
当地球又开始了它新的一圈自转时,披着一身金色阳光的我又一次匆匆奔往大使 馆。我从来就喜欢太阳光,因为它总能使人感到自信和力量。这三四天为了报名, 我碰了一回又一回钉子。可是你看,今天出太阳了。
大使馆与领事部的大门都还关着。我来的太早了。正发愁没个去处,刚巧一辆小 汽车从使馆里开出来,我就势“蹭“地溜了进去。
“你,干什么的?”正在大厅值班的人,一见我这个不速之客,立刻提高了警惕 。
“对不起,我要找这儿的李XX同志。”我满脸堆笑地回答。
“哦,她说话就过来。可你是打哪儿来的?外边的大门不是关着的吗?”
“没--错儿!可你不知道,”我故作神秘地“我会穿--墙--术。”
他扑哧一声笑了:“是留学生。”
“可不。就是还得加上‘自费’两字。”
“是吗,来多久了?”
“刚半年。”
“怎么样?”
“唉,一言以蔽之:难!”
“哪方面?”
“哪方面都算上。”
“这倒也是。不过瞧你这个样子,倒看不大出来。”
嗬,他还没瞧见那天我那顿哭鼻子呢!
正这时,从院子里进行几个人。值班的就喊:“小李,这儿有个学生正找你。”
“是谁找我?”一个皮肤黝黑,稍胖的年轻女同志走过来。 “是我,”我迎上去:“是教育口那边的负责同志叫我来找您的。”
“有什么事情吗?”她的口气亲切,和蔼。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这没问题,等会儿一上班,我就给你开证明。你一会儿就能拿走。”
“太好了,谢谢您。”
“这是我们的责任,没什么可说的。象你这样的情况,我们常常遇到。不少自费 留学生好不容易来到日本,就因为学历不够考不了大学,多可惜。这事儿,要是我 们不给你们作主,谁还能给你们作主呢?放心好了,只要是我们能办到的,决不会 眼睁睁地撒手不管。”
下午,当我再一次走进东洋大学报名处,再一次向女办事员递交我的各种材料时 ,我的心跳动得那么平稳,有力。因为在那叠各种材料之中,有一份不同寻常的证 明。它上面庄严地盖着一枚鲜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难道,还能有比这更叫人 感到踏实的吗?
我终于得到了东洋大学准考证。
上一页 [1] [2]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