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厨房里传来了响亮的回答声。
铃木转身迅速取出啤酒,酒牌和小碟子,一起放在托盘上送给客人: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东西一一摆摆在客人面前之后,她又点着了桌子中央的烤肉炉:
“对不起,我失礼了!”她说完回到厨房窗口,客人点的菜已经摆在那里 ,铃 木用双手托着送给客人:
“这是您要的一份卡路比,一份洛司,让您久等了!”
我不眨眼珠地看着铃木的一举一动,“原来是这样做。”
客人陆陆续续来了,工作渐渐紧张起来。我这个“老外”再不能袖手旁观 ,迟 迟不出场了。“没关系”,我给自己打着气,“一回生二回熟,不干永远不会干。 ”
“小陈!”店长这时在窗口叫我了。
“是。”
“这是三号桌子的菜,劳驾了!”
“这是--”我盯着那个盘子,却不由得发了愣,这是个啥菜呢?
“交洛司。记住,是交--洛--司。对客人要说:'对不起,让您久 等了'” 。
“是。”我端着那银色的盘子,里面盛着血红血红,薄薄的,四四方方的 ,浇 着亮晶晶卤汁的精瘦牛肉片儿,上面还装饰着两片胡萝卜,两片青椒和一朵嫩绿的 菜花。原来这个菜就是交洛司,我记住了。我把盘子轻轻地放在客人面前,一口气 说出了所有该说的话,虽说舌头还不很利索。刚回到窗口,店长又在叫了:
“小陈,劳驾了,这是一号桌的卡路比库巴,不要忘了拿汤勺。”
“是。”
“小陈,劳驾,给六号桌的客人上茶。要说: ‘对不起,我失礼了’! ”
“是。”
“小陈,”“小陈,”“小陈,”…………
“是,”“是,”“是,”…………
端菜,端茶,收盘子,收碗,擦桌子…………
客人这个来了,那个走了。这个走了,那个又来了…………
“欢迎光临!”“欢迎!”…………
“感谢用餐!”“感谢!”…………
“小陈,”店长又叫我了:“去给五号的客人开票,劳架拜托!”
什么?我傻了,----去开票?!
记得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默写生词。老师捧着书,在学生 们的 课桌间悠悠地踱着步子,用拖得长长的声音读每一个生词。“一个生词念三遍,写 不出来得零蛋。”可那个时候也不知为什么,许多那么简单的字,就是写不出来。
“回家的‘回’,回家的‘回’,……”老师重复着。
“回家的‘回’?”我把铅笔杆咬得尽是麻麻扎扎的小牙印儿,可是就是咬不出 个“回”字来。老师踱到了我的课桌边,站住了。我拼命咬铅笔。
“你呀,你呀!”老师直叹气:“这个字儿多简单,大口套小口嘛!”
“大口套小口?”我反倒更蒙了,“大口套小口,什么意思呢?大口是个什么东 西呀?”
二十多年一晃,今天我又遇上了“默写生词”的问题。才三十六个小时,那张菜 单上那么多菜名我哪个也默不下来。人家点个子丑寅卯我连听都听不懂,怎么往帐 票上写呀。真有点儿犯憷,可又不想打退堂鼓。
“没关系,”店长鼓励我:“去锻炼锻炼!”
“是。”我拿着帐票向客人走去。还是那句话:一回生二回熟,不干永远 不会 干。再说,实在不行的话店长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呀。
“欢迎您光临!”我向两位客人鞠躬,端端正正地摆好筷子,擦手巾:“ 您想 吃点什么?”
这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他俩正对着菜单细细酌着。
“先来一瓶啤酒吧。”老头儿说。
“是,一瓶啤酒。”啤酒这两个字正巧刚在课堂上学过,我很快就写了下 来。
“再来一份堂肖,一份雷巴。”
什么,什么?这下我全傻了,完全不知所云。“对不起,您说的是--- -”
“堂肖和雷巴。”老头儿重复了一遍。见我丝毫没有反应,慢慢抬起头来 ,无 意中注意到了我的姓名牌。出乎意料地,他脸上浮出了谅解的笑容:“哦,对不起 ,我说的是这个。”他用食指点着菜单上的菜名。我如获至宝,赶快照猫画虎地把 那几个字母抄在菜单上。接着,老头儿又指着另一个菜名告诉我:
“还有这个。”
我那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扑通落了地。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轻了 ,轻 得几乎要飞起来。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这些客人没有一个是老虎。老头老太太也好 ,小伙子大姑娘也好,面孔庄重,衣冠楚楚的也好,目光和善,衣着随便的也好; 他们全都具备足够的涵养,当你不懂时他们会一遍又一遍地指给你,念给你,乃至 教给你(这一点很快又被他几位客人的行动所证实)。
“小陈,五号桌的菜,让你久等了。”店长的脸出现在厨房窗口,那双望 着我 的眼睛里隐隐出几分满意:“记住,这就叫堂--肖--。”
哦,原来是牛舌头。
“这就是雷--巴--。”
哦,闹了半天雷巴是牛肝。一下子,我就记住了它们--连同菜名,写法 以及 它的形象。
这一晚上的六个小时,伴随着客人的来来去去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觉得我的“ 本事”也有如雨后出土的笋尖儿似的一节儿一节儿地往上蹿。几种最主要的菜名渐 渐地烂熟起来,而越熟就胆子越大,胆子越大也就学得越快。
“小陈,”店长又叫我了:“快要到你下班的时间了,你该吃饭了。”按照这个 店的规矩,在店里干活五个小时以上的人可以白吃一顿饭。这顿饭,除了店里一千 日元以上的高价菜以外,吃什么都可以。
“可是现在客人还挺多呢。”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那不关你的事,你是说好就干到10点半的。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呢?我可真说不上来--连这里有什么饭都还没完全闹清楚呢。我只知 道自己早已‘饥肠响如鼓’了”。
“这样吧,给你做卡路比库巴,如何?”
“谢谢!”
过了不大一会儿,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牛肉烩饭端到我面前。
“小陈,让你久等了。六号桌子空着,坐到那儿慢慢吃吧。”店长说着,又给 我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了:“请喝茶。”
“谢谢。”我的声音很轻,只觉得有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在胸中滚动。眼前的这碗 饭真叫我垂涎欲滴:飘着一层艳红艳红辣椒油的牛肉汤里露出几块牛肉排骨,一个 黄黄的鸡蛋,一撮黑亮的紫菜,几根碧绿的韭菜,几条红红的胡萝卜丝,还撒着芝 麻。我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实在说不出有多么痛快。
当店堂里的大钟敲响10点半的时候,我正好吃完饭。
“到你下班的时间了,小陈。”
“那么”,我学着铃木他们每一个人的样,一边深深地鞠躬一边说:“对不起, 我就先失礼了。”
“你辛苦了!”店长高声说。
“你辛苦了!”店长所有的同伴都热情地向我招呼。
“辛苦了!”
直到我走出店门,耳边还久久响着这激情的声音。一种形容不出的快乐使我差点 了跳起舞来,虽说我早已累得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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