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那些江歌隔壁的日本邻居们

江歌案历时1年，最近因为江歌妈妈和江歌室友刘鑫的见面，再次引发了一轮网络大讨论。事情的经过只要刷过微博朋友圈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今天不讨论案情和人性，想谈谈中国留学生在日本的公寓生活。因为在这个事件中，可能间接经历了现场的一个群体，就是江歌案发时的，公寓隔壁的日本邻居。

这就要从一个中国留学生到日本租房开始说起。

1.

中国留学生在日本租房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你要找一个日本中介租房，前提条件就是要找一位担保人给房东作保，担保人必须是日本人，且有还算不错的社会信用，如果没有，就要付钱找专门的保证公司来为你担保。

如果你既找不到担保人，又嫌保证公司手续太麻烦，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找中国人在日本开的房屋中介。他们会帮忙解决所有跟保证公司和房东对接的事情，但一般都有一个问题，就是贵。这个贵其实不能单纯归咎于中国人在国外坑自己人，对于中介自身来说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你是中国人，所以拿不到更好的房源。日本的房东很少愿意把自己的房子交给中国的中介，更不愿意中介把自己的房子租给中国人。所以从中国中介手里租到的房往往不会十分令人满意，且选择相对较少。

我曾经作为一个交换生到日本京都上过一年学，前半年因为学校的留学生宿舍房间被住满，不得已只好自己租了房。日本的出租公寓一般分两种，一种是留学生们不太租得起的，带电梯的高级公寓（mansion），像《塔之砂》里的集合型建筑一样，进出公寓需要身份验证，且图书馆、居民活动区等设施一应俱全。

一种是像宿舍楼一样的普通公寓（apartment），楼下一般没有安保设施，外人直接就能进到某间住户的门口。受到木制和轻量级钢筋建造的原因的限制，这种公寓一般是2-5层，且面积不大，单身公寓居多，大概也就10-30平方米一间。对于日本的大学生、留学生或是新入职场的新人们来说，性价比高的单身公寓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当时和同学租的就是这样的普通公寓，5层楼，一层五间房，门外一条走廊连通，开门就正对着隔壁别的公寓楼。日本地少人多，寸土寸金，所以楼与楼之间的间隙非常小，站在自家窗前，几乎都能跟隔壁楼顶晾衣服的大妈聊天，尽管大家往往都装作视而不见。

2.

江歌居住的公寓，也是一栋典型的日本普通公寓。而且出入公寓的钢架楼梯就建在房屋外部，所以进入这栋公寓的任何人一定会被人看见。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嘴日本严格的租房制度，江歌案里其实也有人说到，刘鑫到江歌家里同住，其实是不符合日本的法律规定的。在日本租房，你跟房东签订的合约里，居住者是几个人，就只能几个人住，除非是朋友家人来串门，短期几天落脚可以，如果合约以外的人来长期居住，那么房东就会来跟你解约了。不要担心不会被房东发现，一个新来的陌生人每天在公寓进出，而且这个公寓的构造是，出了房门几乎所有行动都会被人看见，要不了多久可能邻居就要举报你了。

所以在江歌案发生前几天，刘鑫的前男友已经对她有跟踪骚扰行为，俩人却不打算报警，就是担心警察来了之后，会发现刘鑫是非法居住在江歌家里。

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其实很孤独，除了上学、聚会和打工，留学生们几乎很难跟人有交流。

出行坐地铁巴士全部可以自助操作，交房租自己银行汇款，水电费每月会按时寄单据到邮箱，去便利店就能交，饿了、渴了有万能的超市、便利店，实在不行随处可见的自动贩售机也能解决你的需求，就算一整天不说话也可以在日本生活下去。对于习惯了热闹环境的中国留学生来说，举目无亲的日本城市生活，的确太过冷清。如果同是在日本留学的中国学生，应该特别能理解江歌冒着被邻居举报的风险，也愿意邀请刘鑫一起同住的感受。

3.

日本有一条礼貌却冷漠的人际交往法则，就是不给别人添麻烦，这条法则在邻里关系之间体现得更为淋漓尽致。

日本的楼房是出了名的不隔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部分公寓的木质结构。但房子不隔音，不代表会受到日本邻居的打扰，事实上常常检讨自己会不会太吵的人是我，尤其是家里有朋友来的时候。居住在日本的小区里，常常安静得有点诡异，我总能听到狗叫，隔壁的电话响，甚至不远处公园打棒球小孩子们的吼叫声。但几乎很难听到从房间内传来的“人”的声音，白天听不到邻居上班的开关门声，晚上听不到邻居看电视打游戏的吵闹声，周末有朋友来拜访聚会也完全听不到他们的任何动静，甚至很少在公寓的走廊上遇到我的任何一位邻居。

如果不是刚搬进公寓时，出于日本本土礼仪，邻居之间互送了小礼物拜托“多多关照”，我可能会觉得自己住进了假的公寓。而那也是我在日本租房半年的时间里，唯一一次看到过的我的邻居，一个声音轻柔，化着淡妆的中年女人，说话非常客气，就像日剧里总是微笑着的全职妈妈。

这个“多多关照”的含义其实很微妙，因为你们在未来的邻居生活中可能就这样再也不会见面了。不会有人来打扰你，更不会有人干涉你的生活。最多在公寓楼下遇到一个过路人，他会认真又机械化地跟你说“阔你奇哇（你好）”，然后各自走开，这大概是邻居之间最常见的交流方式。

不会像中国邻居一样，小区楼下大妈们会在跳广场舞时聊起超市的物价，带娃的妈妈们遇到甚至交流一下育儿心得，家里音乐太吵邻居可能会来敲你的门，你的狗在路边拉屎，如果不捡一定有人站出来挡你的路，就连有人跟保安吵架，也会引来一堆人围观，或者“主持公道”。

在现代化的法治社会里，日本邻居们仿佛都默契地秉持着“不打扰是我的温柔”的理念，尤其他们又是极度克制自己的日本人。所以“多多关照”，可能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所以最好你也不要给我添麻烦。

4.

这种奇怪的公寓生活体验就是，你不用担心自己的私生活会受到干涉，更不用担心邻居会打扰到你。尽管他们每一个人都可能看到听到，你是不是弯腰90度打了招呼，有没有回家太晚，是不是尽量把自行车停到紧挨靠墙，垃圾有没有认真分好类，然后在第二天8点以前放到楼下指定位置……

于是，当江歌跟犯罪嫌疑人在家门口发生激烈争执的时候，开放、不隔音，且楼道里一切行为都暴露在外的情况下，没有一个日本的邻居会出门，指责他们声音太大打扰到别人，更不会有一个邻居站出来，问问发生了什么，甚至稍微说一些调解的话语。因为干涉别人的争吵，也可能是“给人添麻烦”的一种。日本人的惯常想法是，尽量不卷入任何与自己无关的事件当中，尤其是跟自己生活距离更远的外国人群体。

尽管这样的邻居们，可能是除了当事人，最清楚当时隔壁发生了什么的人。

在日本媒体随后对附近邻居的采访里，有在案发当天看到过一名陌生男子的中年女子，

有听到咚的一声人倒地声音的年轻女生，

甚至有案发之后的目击者，

翻译：倒在地上的江歌身边站着一位可疑的男子（目击者原话）

可是这样的看到，也就止步于只是“看到了”，然后在感到事情不对时报警。可惜警察到达现场的速度赶不上犯罪嫌疑人拔刀的速度。

于是，在安静的公寓走廊，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女留学生就这样被人连刺10刀，静静地倒在了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