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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票房

作者:未知 文章来源:人民网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5-19 13:22:00 文章录入:贯通日本语 责任编辑:贯通日本语

20世纪八十年代初,自从进中国京剧院当了编剧,我一直就怕进票房,票友一沾上就扯不断,他能从几千里地之外赶到你家里,有事儿没事儿跟你聊上半天。你急得编瞎话,说要出去买东西;票友则跟了去,他说他买东西会还价,便宜;你说你一会儿要招待朋友吃饭,他说由他掌勺,手艺受过专门训练。这次到东京,原定没有进票房这一项,可后来日本朋友(东京大学的几位教授)连劝说带起哄,我就没词儿了。但事先声明,“如今嗓子没气”,唱不了啦。

    票房设在一座小楼之上,坐电梯上去,没注意几层。日本的电梯间都很狭窄,但一出电梯的门儿,就陡然宽敞。桌子上摆着笔记本电脑,可以把演唱的情况录下来。朋友的妻子是这儿的常客,她分别给我介绍了各位,其中华人的年纪在70岁的居多。最后介绍到一位最老的,问其年纪,“97”;问其姓名,“钱培荣”!了不得———他是孟小冬的学生,其实年纪比孟还大些!我今天算是来着了,马上就凑过去自报家门,并打听他各方面的情况,大约他很久没接受专访了,所以也兴奋,便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演唱开始,先女后男,先日本人后中国人。东京大学的山下教授唱姜(妙香)派小生,真是不易。我心里暗叫“不好”,就凭我那两下子,还怎么张嘴?马上,中文系主任冈晴夫教授又接着唱了,是老生,还拿着一本《戏考》看一句唱一句,我心暗叫“越发不好”———这种诚意摆在面前,我又怎能不张嘴?并且,晚张嘴不如早张嘴———我立刻走向麦克风,一鞠躬:“我来段《空城计》。”琴师是从上海京剧院过来的,一抬头:“调门?”我答:“六字吧。”别人暗暗点头,我心说,当年在新疆唱过“六半儿”呢。

    胡琴响起,我沉着站定,开始运气。顿时,想起30多年之前在新疆唱样板戏的时节;我也回忆起在中国京剧院工作当中,有些“角儿”正在吊嗓子,曾好意劝我“也来两嗓子”。我一听有些不高兴———你们张嘴的是艺术是流派,到我这儿,就变成“来两嗓子”!行了,都歇着吧———无非是各干各的吧。如今想想真是后悔,当初如果录了音,今后岂不是多添出几种版本?比如有某名伶与我“合作”的《四郎探母》或者《群英会》……当然,这是笑谈!但胡琴过门中居然想到了这些,就险些误了张嘴!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当中我唱低了一个音儿,但周围照样给“好儿”,于是接唱第二句。“评阴阳”的“阴”字,我极力用脑后音去唱,周围却没反应,我泄了气,唱完便一鞠躬:“就两句吧,再唱嗓子就‘刺花’了……”周围礼貌鼓掌,我算是解脱了。

    不一会儿,大家轮番唱完,该吃饭了。下楼,一拐弯,上另一个狭窄电梯,在某层停住。门打开,原来是上海“新亚饭店”的分号。果然,菜不错,很不错。看来,票京剧也得全方位,“戏”上得严格,吃饭上也不能马虎。邻座是个女孩儿,刚才唱过青衣,大体是张(君秋)派,味道不错,可嗓子的本钱差些。别人给我介绍,说这是张君秋的外孙女,我脱口说:“味道不错,就本钱……”“就本钱差些……”———好一个爽朗的年轻人。原来她现在东京艺术大学学美术,正准备考博士。我问她怎么不继承家学?她则说:“您刚才都说了我的本钱不够,其实我也早知道,所以戏只学了一半,就去中央戏剧学院改学了美术。国内学完了,又跑到日本,先拿下了日语,才报考了艺术大学。”我问:“你姥爷追悼会上,你们张门后代和弟子‘一水儿’地黑西服,真漂亮。你当时也在其中么?”“我辈分不够,同时,我已经出国,不干这行儿了。”“放弃了京剧,不觉得可惜?”“干不成专业,我就干业余。干专业的有忧患,干业余反倒挺上瘾。如今我时常在日本‘走穴’,有时一个人出去,有时两个人,既介绍了京剧,同时也挣些钱。每回不多,就挣3万。我都27了,当初花了许多钱来日本,今后只有勤于打工,自己贴补自己吧……”

    我心暗想,她或许是大陆京剧名伶第三代中最要强的一个。我把这想法悄悄和朋友一说,朋友也完全赞成。

    吃饭过半,一位80开外的老者先行退席,他家住横滨,要“打的”回家。横滨距离东京多远?旁边有人说:“就和北京与天津之间差不多。”

    看来,票戏也需要有相当的经济基础,太贫寒了票不起戏,至少是票不深。朋友凑在我耳边小声说:“今天在座的这些老人,无一不是亿万富翁(1万日元合人民币700元),他们年轻时在日本苦干了许多年,晚年富裕了,人也老了,希望借助票戏来解除寂寞。”

    饭毕散会,人们三三两两散去。从一个地铁进去,然后兵分几路。我发现,一位80岁老人硬要送张先生的外孙女一段路,明明绕了路,他依然坚持送。这一老一少挤进另一趟车,消失了。

    看着我不解的神色,朋友说:“老先生这么做,无非是想替那孩子多买一程的车票。”

    我听后,一直默默无言。这毕竟是张先生的后代,要是在从前,张先生的家人绝对不至于,同时也不允许。但毕竟时代不同了,又只身远在东京,有人想帮助自己的孩子,那又有什么不好?

    正这样想着,我和朋友也已到站。思索么,也就适时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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