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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丽华日本随笔

作者:未知 文章来源:未知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8-19 5:33:00 文章录入:贯通日本语 责任编辑:贯通日本语


  寺本呷了一口清酒、咂了咂嘴,“阿青,你不知道,大家平时各忙各的,难得相聚,因为悼念去世的人,亲朋好友凑在了一起,喝酒叙旧、回忆去世人生前对他们的关心和照顾,这是对他的最好的怀念,也是去世者为活着的人做了一件积德的好事啊。”
  阿青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有道理。这时,寺本想掏手绢擦汗,却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条黑领带。阿青忍不住笑了。
(四)“山形大叔”
  至今,踏了多少次日本出入国管理局的门坎,有点记不清了,来去匆匆、形形色色的人们构成了那里的一道风景线。记忆里,这道风景始终是模糊不清的,好像见过,又似乎没见过。唯独那次与一位“山形大叔”(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根据他的年龄和居住在山形县这两个特徵,称他为“山形大叔”)的萍水相逢,却是清晰难忘。
  那一天,仙台入管局里人满为患出乎我的意料。额头高高的东南亚人,身材高大的黑人兄弟,长袍头巾加身的伊斯兰妇女,口若悬河的白人,当然还有在人数上占绝对优势的中国同胞......一一进入我的视线里。窄小的屋子中仅有的三四条长椅子,显然是粥少僧多,寻一个插脚之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眼前的一切?,让我感到这里恐怕是曾光临过的仙台所有的公共设施里最没光彩、最不鲜亮、最没温情的地方。
  窗外,雪花飞舞、寒气袭人。室内,空气混浊、燥热难耐。在默默的等待中,一对老夫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若论年龄的话,该称“大叔大婶”吧。
  “大叔”古胴色的脸上,嵌着一道道深深的皱纹,眼神中透着诚实、善良和好奇。“大叔”着一身簇新的藏蓝色中山装,脚上是一双在日本难得一见的园口黑布鞋,粗糙的大手不停地转动着一顶灰色的帽子,那是属于六、七十年代的产物。他的举手投足让我想起了笑星赵本山。从气质上看,“大叔”不象是喝过墨水的人。“大婶”穿一件式样新颖的绛紫色羊毛开衫,土黄色的脸被峥嵘岁月无情地刻上了难以数计的大沟小河。直觉告诉我,他们一定有不平凡的经历。
  “大叔”也注意到了我,用友善的目光示意我到长椅上坐。我也就在他们好意腾出的位置上坐下了。
  “我一眼就瞅见了你手里拿的护照,知道你是中国人。打哪嘎塔来的?”“大叔”先开了口。那地道的东北口音,使我差一点乐出了声。“我从大连来的。”
  “哎呀,咱还是东北老乡哩,我是黑龙江人,方正县你知道不?”
  说起来真巧,十年前在财经大学当老师的时候,我曾去过方正县的邻县延寿,受邀为那里的乡镇企业培训财会人员,延寿县留给我的印象是荒凉和贫穷。方正县?不会与延寿县相差多少吧,我心想。
  “大叔”听说我去过他的家乡,眼睛一热。
  “你来日本几年了?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我问。
  “我来日本三年了,住在山形县,这是我家里的。”他指着那老女人说。
  “你是怎么来的日本?”我对“山形大叔”的身世产生了兴趣。
  “我的父母都是日本人,我是残留孤儿。”“山形大叔”回答。
  面前的东北老汉竟是一位归国的残留孤儿。也许是东北人直爽的缘故,对陌生的老乡,“山形大叔”打开了话匣子。
  五十多年前,他的父母亲随开拓团来到黑龙江方正县,他在那里出生。一岁的时候,父亲病死了。母亲带着他和四岁的哥哥度日。日本投降后,他的母亲不得不选择了留在中国嫁人这条路。如果踏上那漫长的回国之路,等待他们母子的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一个好心善良的农民打算收留他的母亲,但由于家穷,条件是只能带去一个孩子,因那农民家的妻子去世后留下了四个孩子。为了生存,他的母亲只能狠心地把瘦得皮包骨头,巳经奄奄一息的他扔到了没膝深的草棵里。一个上山拾柴的人听到了他那游丝般的哭声,把他抱回了家。他的命真大!
  “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母亲?”为人母的感受,使我对他母亲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你恨她吗?”
  “山形大叔”摇了摇头。“我不恨她,那年头没法子。我只感激我的养父母,他们对我恩重如山,我今生今世都报答不完,可惜他们现在都过世了,也不能跟我来日本看看了。”
  “在日本生活习惯吗?”我关心地问。
  “人都恋土啊,特别是上了岁数,冷不丁到一个生地方,这心里贼空。要不是为了儿女,谁到这嘎塔遭洋罪,整天象个聋子、瞎子、哑吧似的,这不,老伴嫌在家闷的慌,非要跟着出来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到处是车,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著。走在路上也提心吊胆的。大车小车一个接一个地打你身边过,你说修路的时候,咋就不能修得宽一点?啥叫宽?你到黑龙江看看,就知道了。你说这日本好是好,可不是咱呆的地方。”“山形大叔”一边转动著手里的帽子一边说。
  “都这大岁数了,日本话学了也记不住,打心里想屯子里的乡亲们,还有那大茬子饭。大儿子和女儿在山形的机械工场里干活,回家晚,整天和老伴说的那些话都磨成豆腐渣了。我就盼着老二早点来,家里还能热闹些。这不,今儿个是给老二办手续来的。” “山形大婶”插话说。
  “儿子在国内干什么工作?”我随口问道。
  “咱的基础不好,他爹是修理地球的,他儿子也就修理地球呗。”“山形大叔嘿嘿一笑。好一个幽默的修地球的老汉。“《大地之子》你们看过了吗?”我又问。“都看三遍了,他那经历要是写下来,也是一个陆一新呐。”“山形大婶”说。
  “也多亏了她,我才能有一个像样的家,人家好模好样的姑娘谁敢跟我,躲都来不及呐,谁知她当时是咋寻思开了的。“山形大叔”冲着他的老伴奴了奴嘴。
  “我图介他人好,能吃苦,地里的农活样样都会干。父母也没反对,说人好就行,管他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山形大婶”宽厚地笑着。
  “那你是喜欢中国还是喜欢日本?”我直接了当地问。
  “当然是中国了,没有中国,哪有我今天呐。”“山形大叔”回答得非常乾脆。
  “一得闲,我就想以前的事,我最烦人问我是哪国人。咱就是个种地的,你看我咋打扮,一看就是一个东北老农,孩子们愿当哪国人,那是他们个人的事。咱也没什么本事,种了一辈子地,到哪不是种。你说对不?”“山形大叔”还挺会徵求群众意见的。
  “山形大叔”对中国的热爱让我感动。尽管他的血管里流淌着日本人的血,但他却继承了中国人的优秀品质,心胸豁达、知恩图报、随遇而安。在他眼里,是哪国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根埋在哪里。“山形大叔”心中的根巳深深地扎在了中国那广阔肥沃的土壤里。
  这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山形大叔”夫妇,不知“山形大叔”今年的收成怎么样?过得可好?不管地球修得圆不圆,“山形大叔”一家该是团圆了吧?
(五)做客和尚家
  一迫町位于宫城县北部著名的鸣子温泉附近,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山乡,每年六月的菖蒲花节闻名遐尔。
  几年前,我刚来日本不久,恰逢仙台市日中友协组织中国留学生到一迫町赏花及到日本人家里做客的交流活动。因为这个机会,使我有幸在小野和尚家住了几天。
  那天,我们跟着小野和尚来到他的家,他家大门的正对面是一座气派非凡的庙宇,只是既听不到念经声,也不见有挑水扫院的和尚。右侧是一栋日本式的二层楼房,又宽又长的走廊把庙和楼房连在一起。二楼的阳台上晾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左侧种着树木和花草,庭院里停着自行车、摩托车和汽车。
  “这好像是普通的人家。”我自言自语地说。再一看周围左右是一片居民住宅区,摩托车修理、山崎面包的大广告牌抬眼可见,唯独不见大山的踪影!
  “哗啦啦”一声门响,从里面走出一位中年女性,轻柔地说道:“欢迎到家里来作客。一路上辛苦了。”
  “这是我的夫人”小野和尚介绍道。
  “啊!和尚怎么可能有夫人??还不加掩饰地向我们介绍,准是个不守戒律花心未改的和尚。”我在心里开始罗列和尚的第一条罪状。
  吃晚饭时,小野和尚的三个孩子回来了。
  “还有三个孩子?”罪加一等。
  日本酒、啤酒,还有那寿司、生鱼片和火腿,满卓的丰盛酒菜,与想像中的清汤寡水的斋饭相差十万八千里,更使我吃惊的是和尚的酒量。于是和尚又多了一条罪状:“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无。”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头脑里的有关中国和尚的零零散散的记忆无论如何与小野和尚的行为也联系不起来。中国的和尚们远离人间尘世,在深山的寺庙里,过著晨钟暮鼓,念经修行,布衣素食,四大皆空的单调乏味的生活。难道日本的和尚和中国的和尚不一样?可中国佛教是日本佛教的祖师爷呀。
  这许多的疑团在小野先生的详细讲解中得到了答案。
  大约一百年以前,日本佛教改革的结果,使和尚返回人间过普通人的生活成为事实。作为社会分工,和尚成为一种专门的职业。想当和尚的人须进入佛学院学习,因此日本和尚的学历都挺高,好多是大学毕业,有的甚至是硕士毕业。毕业后还要修行一年或两年,在修行期间,与中国的和尚一样,必需恪守戒规,修行完了就可以到寺庙当住持,过着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的生活了。日本的和尚一般是子承父业世代相传的,通常一个庙里只有一个和尚,如果某个庙里的和尚死后断了香火,无人继承,就由佛教协会安排一位修行完了,但还没有庙的“准和尚”去做主持。和尚的庙与家浑然为一体,家就是庙,庙就是家。和尚把做法事得来的收入用来修缮寺庙、接待中小学生的集体住宿,以及从事其它的行善积德、对社会有益的事情。
  日本是一个课税繁多的国家,什么国税,地方税,什么收入所得税、市町村民税,什么消费税等等,任你随便就能说出一大串。而和尚作为日本社会里的一个特殊阶层是不纳税的,称和尚为“大款”一点也不过份,开“奔驰”、“宝马”等外车的和尚触目皆是。和尚穿西装打领带是极为普通的事,身着牛仔装,牵着爱犬在街头散步的和尚也已是见怪不怪了,只有在做法事的时候,和尚才会穿上袈裟。日本人死后都要取一个戒名,立在墓碑上。为升入天国之人取戒名是和尚的主要工作之一,戒名的好坏与为此支付的金钱是成正比的,葬礼也一样。日本真不愧为高度发达的商品社会,连佛门这块净土也充满了铜臭味。
  与其他阶层的日本人交往时,有时能听到一些诸如有的和尚进红灯区,有的和尚从事与赌博和风俗业有关的“第二职业”,有的和尚只顾赚钱,根本就不念经啊等等对和尚戏谑的语言,不难看出日本和尚是一个褒贬不一的矛盾体。但是我所认识的小野和尚却是一位知识渊博、心胸宽广、以仁慈厚爱之心待人的和尚。在以后的几次交往中,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因为有了这次做客的经历,才使我对陌生而神秘的和尚世界有了一个初浅的认识。原来,日本和尚是作为有喜怒哀乐、有七情六欲的普普通通的人生活在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里。
  细细想来,日本民族可真是善于学习,但在学习的同时不是盲目照搬,原封不动地拿来为己所用,而是经过一番修正、创新,不断加以完善,佛教改革堪称一例。把庙置于广大民众之中,不仅可以免除善男信女进香朝拜的辛苦,而且便于佛教思想的普及和推广,加深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力。
  要是让中国的和尚们也还普通人的本来面目,走出深山,喝酒吃肉,娶妻生子,融进五彩缤纷的人间世界的话,全国人民是赞成还是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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