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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电视台主持人 - 朱迅 的10年日本留学生活

作者:未知  来源:未知   更新:2004-8-19 5:30:00  点击:  切换到繁體中文

 

 2000年1月25号深夜,我独自站在新宿歌舞伎町入口处,这是东京夜生活中最热闹的地方。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五彩闪烁的霓虹灯,诱人垂涎的烤肉香,打扮得奇形古怪的年轻男女,里边幽静小巷则是恋人的天堂……这一切似乎比往日显得更加耀眼和神秘。今天下午我已经办完了所有的离日手续,手里攥着明日一早返回北京的单程机票,我真的要走了。在东京,我闯荡了整整10年,此刻告别,酸甜苦辣的感受一齐涌上心头。眼晴中有一点涩,赶紧闭上,想挡住那一点点不舍,一丝丝感伤,四周的一切被揉成一团。再次睁开眼,一幕幕昔日动人的情景历历在日,忽见一个长发披肩的17岁的小女孩儿正迎面走来,那是十年前的我呀!
  “17岁,你在天空的那边想着这里——天真,浪漫,无邪。我等着你。
  18岁,你来到了梦幻的世界,但现实使你从天堂直落地狱,从公主降为奴隶。快乐的天使变得千愁万虑,我陪伴着。
  19岁,你在静静的深夜里学会了哭泣,在孤独与寂寞中学会了忍受,在暴风骤雨下学会了奋斗。加油——我为你加油。就这样你渡过了20岁。
  21岁人生中有辛酸也有快乐——苦尽甘来。我为你高兴。
  22岁,你终于靠自己,开拓了令许多人羡慕而忌妒的天地。在这块天地里,你自由飞翔。
  23岁的今天衷心祝愿,亲爱的小妹:长相——花容月貌,异性——得意郎君,事业——天天向上,健康——万寿无疆。哈哈……”
  这是我23岁生日,姐姐写给我的生日贺辞,它既表现了我们姐妹深情,又包含了多年来我留学东瀛的风风雨雨。90年9月,17岁,天真浪漫而略带些骄傲的我,初次踏上了日本的土地。我怀着一种自豪感通过“外国人通路”,带着5个超大型的旅行箱,饱览了绚丽夺目的东京夜景。到了姐姐家,我兴奋得直在床上打滚,比我早来一年的姐姐安详地望着我说:“早点睡吧,从明天开始你就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说实在的,当时我压根儿不理解话中的意思。第二天一早,姐姐带着我去办外国人登录卡。其中一项竟是按手印。“这不是侮辱人嘛!我是来留学的,干嘛要像留案底似的。”我有点愤愤不平,姐姐却淡淡一笑:“是你自已要来日本的。不想按,回北京去!”我默默地伸出手。当时的心情就像电影中,穷人家的女儿在卖身契上按手印的感觉。在外人屋檐下,怎能不遵从?我自我安慰着。后来我才知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
  日语学校开学了,从北京带来的钱,交了学费所剩无几,没钱就挣!挣钱我可以是“老手”。14岁就进了电视台,拍一部戏比父母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都多。从上高中后,就从没有向他们伸过手。真巧一班上的一位同学告诉我他打工的地方正招人。我打扮一新,兴高采烈地跟着他去应招。据他说,在不会日语的人当中,这个工作是最轻松的了。到了那里才知道是“清扫”。一个穿着和服和中年男人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对带我来的同学叽哩呱啦地说了一堆话。大意是说我太小,可能做不来。我怕工作泡汤,赶紧用刚学来的日语说“大丈夫!大丈夫!(没关系)”结果我被分配到和一个40来岁的日本女人一起打扫1楼到18楼所有的厕所。扫厕所?我从小没有干过事。今天我这个电视台的主持人,由于囊中羞涩,只好拿着拖把走进了厕所。10月的日本,闷热潮湿。厕所中又无空调,特别是女厕所扑鼻的臊臭,让我真想把一个星期前在北京吃的饭也呕出来。用手把一个一个“纸篓”中的脏东西掏掉后,再用抹布把便器旁溅出的粪尿擦净,泪水和汗水一滴滴地掉进便池里。
  想起以前,姐妹中我是老小,14岁进中央台做主持人,15岁在青影厂拍电影,当时因《摇滚青年》在全国放得正火,我留学之事引来了电影学院老师们的一片惋惜声。可是年轻气盛的我,自认为出身于书香门第,满腹清高,看不惯文艺圈子中的一些唯名利“誓”图的作风,来了个拍拍屁股走人,咱们敬而远之。我推掉5部电视剧的片约,毅然东渡日本。
  但是,现在我身上穿着全剧组朋友送给我的蜡染衣裤,却在这里打扫厕所。和我一起干的日本老太(40来岁叫老太)生怕我偷懒,一直侧着眼盯着我。到了10楼以上她干脆止步歇息,在旁边抽着烟,对我指手划脚地吆来喝去。就这样一干就是五个小时,我的腰已经累得直不起来,一不小心碰翻水桶,又引来她铺天盖地惊叫。在她连续的高声责骂中,我只听懂了电影中日军吼过的一句“八格!”(混蛋)我缩在墙角,浑身颤抖着,不敢去看那张愤怒的脸。
  这时,一位40岁左右,身着和服打扮得很体面的太太走了进来。她没看见地上的水,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向前扑去。“当心!”我中文冲口而出。一把抱住了那妇人的双腿。她摇摆了几下总算站定。雪白的日式足套已被溅湿。“妈妈,怎么了?”跟进来的一个女孩子,慌忙扶住了母亲,低头看见跪在水里的我又是一声惊呼。我的一双脏兮兮的手正攥着她妈妈美丽和服的裙摆。我赶紧撒手,衣服上已经留下了两个完整的手印。闯祸了!我吓得站了起来,向后退去。
  和我一起干活的日本老太冲上来,频频地向那位阔太太鞠着躬。大概在说我是个外国人,刚来的,不会做事,实在对不起!边说边把我一把拽过来,拿她那双刚刚掏过厕所,还戴着塑料手套的手摁着我的头让我鞠躬道歉。我这十几年都是被人哄着,捧着,惯着的,哪里向人低过头。顿时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感涌上心头。我梗着脖子,当时真有一种士可杀,不可辱,决不向你日本人低头的“豪迈气概”。
  阔太太似乎看出了我眼中的愤怒、委屈和无奈。她招招手,意思好象是要我和她出去。“她会不会要我赔?没钱会不会打人?听天由命吧。”我默默地跟随着她走出了厕所,她开始向我问话,我一句也听不懂。看她的神态还和气,我只能拼命地回想起上午刚在日语学校里学来的日语,结结巴巴地说:“我…叫…朱迅,我…是中…国人。”那位阔太太感到实在不能和我交流,于是从包中拿出两个包得很精致的饭团,做了一个吃的动作,柔声说:”可怜的孩子,好好干吧!”最后一句我听懂了,她在可怜我!这句话对于一向高傲的我,可以说是震耳发馈的伤害,比打我骂我还要刺痛我的自尊。我目送着那母女俩优雅地走开,还没走到大门,只见女儿拿出一张湿纸巾给她妈妈擦手,好象在埋怨她怎么去碰一个扫厕所的外国人。那妇人擦完手,顺手把它丢进了垃圾筒,还回头看了我一眼。一股不可阻挡的寒意涌上心头,让我浑身紧张,手里捏着的那两个冰冷的饭团已经变了型。
  走回厕所,日本老太还在叨咕着。我既不想听也听不懂。走进里面,反手插上了门。看着手里的两个饭团泪水奔流而下。“天哪!这就是我要接受的现实吗?”我狠狠地把饭团扔进便池,不停地按着冲水扭,水声轰隆,奔流而下,掩盖了我的呜咽,冲走了我的骄傲,也惊醒了我的樱花梦……天知道是怎么扫完这18层厕所的。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我走在回家路上,鼻中仍残留着“纸篓”中女人们用过的生理用品的恶臭,让我真是下辈子都不想做女人。心中也再无初到日本时的兴奋。到这时,我才真正知道了这不是拍电影,而我也不是在演戏,这就是现实。而这现实是我自己选择的,背水一战,毫无退路。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就这样,我开始了日本的留学生涯。生活中已没有了掌声,没有了喝采,没有荧光灯。18岁的我,面前只有看不完的脸色,洗不完的便器,背不完的日语单词。随着日语水平的增高,我换了不少工作,但生活总是上学,打工,回家,三点一线。我尽量缩短睡眠时间来多背几个单词,多打几个小时工,几次差点昏倒在电车上,只有自己握紧拉环硬撑着才没有倒下。咬牙苦拚赢得了回扳,我终于在1991年10月通过了日本文部省日语验定的最高级“一级”,有资格考大学了。
  由于过度劳累在临考大学前我还是病倒了。血管瘤让我两次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麻醉药药性过后,我痛得死去活来。在四面漆黑一片的病床上我哭喊着“妈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拥抱我的只是透过窗帘射过来的温柔月光。一动也不能动,替我擦去泪水的只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信念。
  由于我错过了国立大学的考期,只接到一所私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为了筹集120万日圆的入学费用,刚出院的我又开始了打工。端盘子时,托盘的重量曾经让我的伤口两次撕裂,血水,脓水和纱布黏连在一起,自己都可以闻到伤口糜烂发臭的味道。筹措不到昂贵的120万,我只有放弃学业,打道回府。我不能这样走!没脸这样回去!擦去头上的冷汗,我又得笑面迎人,手中盘子却重似千斤。姐姐心疼得落泪,却也无能为力。
  不知是不是我的这番苦拼感动了上苍,上大学不久,机会终于来了。NHK(日本广播协会)中国语讲座在招收新人,北京老乡修建说要带我去面试。当时我根本没有打算能进入日本的艺能圈,只是想在电视台打工,每小时的收入可能会高一点儿。我再一次穿上了当年剧组朋友送给我的蜡染衣裤前去面试。很幸运一试即中。可是当我第一次走进NHK的演播厅时,不仅潸然泪下,积压在心中三年,不去想,不敢想的感觉又回到了身上。摄像机,闪光灯,麦克风一切似乎那么熟悉,又似乎那么陌生,我试着站在主持台前,心中那把熄灭了三年的火又燃烧了起来,这才是真正的我,我喜欢这个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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