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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八年记事》-第九章 搬家公司

作者:李雷 文章来源:留学网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6-14 9:20:00 文章录入:贯通日本语 责任编辑:贯通日本语

 

记忆里我干过两次危险的活。
    一次是两台车去给一户搬家。由于走廊的出口正好是路的另一边,从走廊走的话很远,很花时间。正好那户人家是一个两层楼房,要搬的东西在二楼。那个房间和车隔着一个小房间,小房间的房顶是琉璃瓦铺的,人站上去很滑。
    最后决定通过那个房顶来搬东西。4个人一个在房间里递东西,小房顶上的另外一个人拿着东西送到车顶上,我在车顶上接了东西再传给车里的人。
    除了冰箱之外的东西,像洗衣机、柜子等都是这样搬出来的。小房顶上的那个人很危险,脚下很滑,这种活都是新人来干,所以由一个日本的年轻司机来干。
    小件东西和长的柜子较好办,因为可以从房顶上扔给我或递给我。洗衣机较难办,在房顶上的人根本就很难走动,那个小房的屋顶和车还有一段距离,我要一个脚站在车顶上,另一个脚站在房顶上才能接到上面递来的洗衣机。踩在房顶上的那只脚不敢用力,将洗衣机抱到车顶上很危险,弄不好就要摔下去,要很慢很慢移动。接完洗衣机后出了身冷汗,随时都有摔下去的可能,但总算是平安无事。
    另一次是客人的新家走廊很窄,柜子等大东西没办法过去,只有通过房顶从窗户上送进去。这样搬柜子要通过一个小棚子,棚子的屋顶很薄,我看连我的重量都承受不了,最后找了个板子垫在上面我才勉强能过去。
    柜子很大,从车里搬到车顶很费力,司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举起来,要我一个人将他举起来的柜子提起来放在车顶。柜子大约一米八宽,两个手要平提起来放在车顶,柜子不能有任何擦伤。
    我感觉很重,几次努力都没提上来。最后我提着,司机换个姿势在下面推总算是搬上来了。接着要走过房顶,没东西走在上面我都觉得不稳,会塌下来。但没有办法,提心吊胆将柜子搬上去,过度劳累和紧张,我全身都发软。
    回来的路上,司机对我说:“往车顶上送柜子的时候,我担心你搬不上去,总害怕将柜子碰坏了。”我说:“这种活,两个人很难干,调度应该派个人来帮我们。”
    司机点点头,没说话。那种干法,很多司机都会要求公司再派人,但派车的调度故意整他,让他干路远、搬家费便宜的客户或非常苦的活,就像这一家。但日本人都会忍,实在忍不住才会找社长反映。
   
    搬家公司的钱实在是不好赚,我在那里工作期间,虽然有几次危险的经历,但还没有受过大伤,更没有摔过,但很多人都有从楼上或车顶上摔下来的经历。
    介绍我来的老赵,有一次就和司机一起从二楼摔下来。司机都摔昏了,爬起来后还赶快给客人说:“对不起,把您的东西摔坏了。”当时客人很不错,原谅了他们,没让他们赔。他们买了点药,擦了伤口后又接着干。
    还有更厉害的。在我去搬家公司工作一年多的时候,山口在和别人从二楼吊东西时摔了下来,当时就不省人事,马上送去医院。住院很长时间后,人是能动了,但已经失去劳动能力,没办法再工作了。大家都很同情山口,他有两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还未还清买房的贷款,他老婆也没有工作,不知道会怎样生活下去。山口有酒必喝,干活偷懒,一天几乎不吃东西,只抽烟,每个新人都没少受他的折磨。摔下来后,只有公司的社长去看过他,也怪可怜的。
   
    每年从3月开始到4月初,新考上大学的学生搬到学校附近,毕业生找到工作要搬到上班的公司附近,这期间很多人要搬家,这是日本搬家的季节,搬家公司格外忙。
    每天从早晨6点钟开始出车,快的话也要晚上十一二点后才能回来,干到天亮也是常事。早晨回到公司,换辆车又要走了,连续这样干两天很平常,三四天这样干也不稀奇,能在床上睡觉简直就是享受。助手还可以开车时睡觉,司机就苦了,有些司机开着车眼睛都睁不开。那一阶段不用人说,每个人上车后全系好安全带。
    有一次我去关后门,关上后门后,车就跑了——精神恍惚的司机把我忘了。站在那儿不知道怎么办,车开了一会儿又跑回来,司机对我说:“李,对不起,我忘了你还没上车,所以开车就走了。”。我笑笑说:“没关系。”还有一次,几辆车干完活后,已是半夜3点多了,向公司汇报完后,公司告诉我们已经没活了,几辆车往回开。开到一半,一辆车离开了大队往其他方向开,不是往公司方向开,大家都觉得奇怪。等晚上那辆车回来,那辆车的助手说:“司机累得过头了,不知道要干什么,车开了好远才发现不对,又转过头往回开。”司机中,也有20岁刚出头的人,晚上实在累得不行,在高速公路的休息处睡上几分钟。半夜干活时,又不能影响别人的休息,要轻手轻脚。
   
    搬家公司的工资很高,人员流动也很频繁,司机助手都是经常换。除了工作强度大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司机经常打骂助手,特别是日本人打骂日本助手新人更狠更毒。
    据说搬家公司属于日本黑社会的一派,公司的董事长和社长等主要人员都是黑社会的骨干。由于这个习惯作风,再加上干体力活的脾气很暴,好几个司机是以前的专业柔道选手,很喜欢打架,所以打骂惩罚助手很正常。
    有一天,几台车一起干活。干完活,突然公司通知我和另一辆车的助手交换,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服从命令。回来后,别人告诉我那辆车的日本助手被打了一顿。车行进过程中,助手前的镜子脏了,司机让那个助手去擦;助手擦完后,问司机是否可以了,司机没说什么,但也可能觉得擦得不好。车停后,助手刚下车,司机过来就是两巴掌,又踢了一脚,打得那个日本助手晕头转向,不知道为什么挨打。助手只有给公司打电话,告诉被打的情况,公司对这种事从来不管,只是让他换辆车罢了。
    还有一次,一位新来的司机路不熟,几辆车一起去某个地方干活时他的车最后到,先到的几辆车干了半天了,正在休息。那位新司机战战兢兢地给几位在场的先辈赔礼道歉,解释来晚的原因。
    一位资格较老的司机没听他解释,只说一声:“跪下”!那位新司机老老实实地跪在大家的面前,一句话都不敢说。其他人接着聊天,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等到大家休息好了,要干活了,才让那个司机起来。
    日本人整日本人很狠,但对中国人,他们知道要动手打中国人的话,中国人会还手,也会去找自己的担保人等和公司交涉,所以日本人不会像打日本人那样随便打中国人。
    我听说过一件事。一位日本司机早晨打了一位中国人,那个中国人平时很老实,和在搬家公司的大部分中国人不来往,所以没人帮他,日本司机也是专门欺负这些人。
    那位中国人被打后,心里很不平衡,就告诉了自己的担保人。担保人打电话给搬家公司,搬家公司最后让打人的司机给那位留学生赔礼道歉。但这样以后,那个留学生也得罪了一些人,所以最后干不下去了,过了不久就辞职了。
   
    日本人欺软怕硬,只要理由正当,和他对着干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在搬家公司期间,我也和司机干了一场。
    那时正好是3月末,很忙。我在搬家公司已经干了很长时间,什么活都能干,在助手当中也是干得较好的几个,和很多日本助手在一起时,他们对我毕恭毕敬,干什么都要先让我。公司的董事长和社长等很多人都知道我,每次见到我总要和我说几句话,司机也很喜欢我当他们的助手。
    那一次,司机是大村。大村干活很快,几乎每个月的营业额都是全公司最高,干活卖力干得也好,大家都很尊敬他,公司的社长等人也很器重他。他从不贪污小费,平时也喜欢和大家喝酒,所以有些人愿意和他搭档;很多助手,知道他干活快,工作苦。也有很多人不喜欢和他搭档。他脾气很坏,特别是活不顺时,经常会拿助手出气。
    那天从一早开始,大村和别的几辆车一起干,一直到晚上都这样。几台车一起干人多费时间,营业额高不了多少,所以很多司机不喜欢几辆车一起干,都想自己干。
    到了晚上,好不容易自己干了,碰上一个单身女的。下着大雨从一个楼房搬到一栋大楼里,那栋楼很大,在里面走来走去花了很多时间,所以大村很不高兴。
    搬完后,客人请求大村帮她把烘干机装起来。一个单身女人恐怕也不会干什么,我想帮她装,就答应了她。我让那个女人直接问大村,大村非常不高兴,对那个客人说:“如果你让我们装的话,需要另加安装费……”安装要花时间,收安装费也收不了多少,根本不如另干一家,多一点营业额。大村不想干,所以故意找个理由。
    但客人说:“花钱也行。”大村没话可说,只有干。费了好大劲干完后,他已是一肚子气要找人发火。干完后,已是晚上10点多了,晚饭还没吃,我就问他:“现在很晚了,可能还要干,我们到便利商店买点东西吃吧?”搬了这一家他很生气,更生气我不该在客人面前说话,所以当时就骂:“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谁让你说话了……”我不知为什么挨骂。这时他又说:“你不吃饭我还要吃饭,你等一会是不是不吃饭了?等一会我去买东西你不要去……”说着,一只手开车一只手就来拉我的衣服说:“你为什么不说话?”我糊里糊涂的,但也很火,推开他的手,说:“我不干了。”大村这时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凶,但嘴还很硬,说:“不干的话你可以走。”
    这时正好是个红灯,车停了,我没再说任何话,拉开车门跳下车就走了。大村以为我会像日本人那样委曲求全,没想到我真会走。下车后,我打电话给公司,电话的那头正好是社长。我说:“我是李,我和大村打起来了,我不和他一起干了,他现在开车走了。”搬家公司还没出过这种事情,社长也很惊讶,说:“那你明天还干不干?”我想他们可能不让我干了,就说:“干不干都行。”社长说:“那你先回来,我和大村联系一下。”
    我坐车到公司,调度室只有社长一人,其他人全派出去搬家了。社长见到我,大叫:“到底怎么回事?”我说:“无缘无故,大村要打我,我没办法干。”
    社长也不能说什么,像我这样所有活都能干的助手很少,平时干得也不错,社长也了解我能干。所以社长说:“你今天私自跑回来,大家都在干活。所以你的工资不能全给你。”最后,社长扣掉我当天大约10%的工资。要是日本人的话,他一定会忍受,不敢擅自回来;但我不是日本人,我还是要维护我的权利。
    拿到工资后,我就往外走。社长又叫我:“李,明天怎么办?你还干不干?”我说:“随便。”社长又说:“那明天就还来,是吧?”我说:“是,明天还来。”那时正忙,所以社长也不希望我走,让我接着干。
    已经半夜11点多了,还没有一个人回来。吃完饭就睡在公司里了,睡得死死的,别人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
   
    第二天才知道大部分人都是凌晨三四点钟才回来的。早晨起来,很多人见到我,都问我:“你昨天怎么了?”社长和大村用无线电谈话时其余车都听见了,所以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早晨见到大村,他什么话也没说,我也没跟他打招呼。
    早晨第一件工作是替一家公司搬家,去了十几辆车,大村和我都去了。在一起工作时我看他根本干不动,本来该他干的工作慢慢地干,和平时差得太远了。轮到卸他的车时,他卸得又慢又费劲。最后,我跳上去替他卸车,我和他的位置调换了。可以想得出,前一天我走后,他干得很苦很累,大伤元气,我正好是养精蓄锐了。
    当别人问大村为什么我会走时,他告诉别人那一天我说话不够礼貌,所以他生气了。但是,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理由,平时大家说话都是那样的;真正的理由只有他知道,我也不想计较。这件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当他们知道那天社长只是扣了我的一点工资时,非常羡慕我。不少人说:“要是你干得不好的话,你可能就被开除了。”
    从此以后,派车时我就不和大村一起了。很多助手,特别是体力不好的助手,还羡慕我不和大村一起干,和大村一起干很累。
   
    两年在搬家公司的经历,碰见了不少千奇百怪的客人,从另一个方面了解了日本社会。日本人很少请别人到家里做客,做搬家工人,能进入不同阶层的人家里,长了不少见识。
    一般日本人的家里很干净,我们到客人家后,东西已经整理好了,我们只是搬罢了,很快就完了。在我的记忆里,曾经给一个东京大学的学生搬过家。到了他的房间,满地都是旧书和废纸;进到他的房间,就像在垃圾堆里找东西。
    在他家里发现了一个小柜子,这种柜子在日本平时主要放电话,另外再放一两本书。全部只有7块板子,不到一米高,那个柜子已经站不起来了,将它扶正,手松后不是向左倒就是向右倒,垃圾堆里随便找一个柜子都比它好。我想那个柜子应不要了,就问那个学生:“这个柜子还要不要搬过去?”他回答:“要搬过去,那是我的行李。”
    没办法,小心翼翼地抱下去,告诉司机要小心点。司机也觉得实在不好弄,稍不注意,就会坏。那个学生的行李全是那种可以扔的东西,连环画书又多又旧,街上别人扔的东西大部分都比他的东西好。实在没办法将那个穷困潦倒的客人和日本社会的精英——东京大学的学生联系到一起。
    另外,有一次给一个老太太搬家。她家里全是猫,至少有十几只,满楼道都是臭的。进了她的家门,房间里铺满了报纸,报纸底下全是猫的粪便,走在地板上稍不注意不知从哪就钻出一头猫,吓你一跳。
    本来那一家是一台车去搬的,但最后一台车两个人实在搬不完,司机将情况告诉公司,支援来了一台车。但还是没办法,大家进到房间里不知道该干什么。那个房间也容不下十几个人,日本人也偷懒,何况房间里又臭又脏,资格老的人全在外面聊天,只有第一车的司机和几个年轻人在干。
    每个司机都不想拿出自己车上的工具,免得车也被熏臭了。我和另一位中国人的助手顶着臭气待在屋里干,实在忍不住了,轮着出来透气。没进这种客人的家以前,实在想像不出在东京的繁华地段还住着一位以猫为伴的人,她周围住的人家一定没办法和她共同生活。
    搬完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将手套等能扔的东西扔了,装过东西的车晚上回去后认真清洗,当天夜里车后门不关散散臭气。东西搬好上车前,参与搬家的每个人从老太太那儿得到了5000日币的小费,搬家费比小费高不了多少。
    我想那个老太太一定很有钱,但生活很寂寞,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过着和别人不相往来的生活,所以以养猫为乐趣。好来发现,其实很多日本人都是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和别人很少来往。
    在搬家公司干了两年左右,一直到我开始在日本工作后才辞去了这个工作。搬家的工作虽然很苦,但收获也很大,除了赚钱养活了自己外,很多不会的东西也会了,学到了不少东西,这一段经历真可谓受益非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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