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家银行工作期间,山口社长经常去找我,和我一起吃饭,了解工作情况。在聊天中,他告诉我,他经常整个星期都不回家,住在公司,周末拿一大包脏衣服回家让他太太洗,有什么事,24小时可以给他打电话。 我觉得他没有睡觉时间,就问他:“那您什么时候睡觉呢?”他说:“我每天睡眠时间很少。要是晚上没时间睡觉的话,在电车上我可以睡觉,一天只要能睡上一会儿就可以了。”当时我还不太相信他的话,但随着接触时间越来越多,我了解到他说的是真的,山口社长是一个非常不知疲倦的人。 在国内时,每当看到新闻报道介绍日本人的“过劳死”现象时有点不可理解,但见到山口社长以后,我相信这是真的。在我和他交往期间,有一次,我见他的一条腿肿得很粗,裤腿撑得紧紧的,很难想像他是怎样将裤子穿上的,但那时他也一瘸一拐地四处跑,联系业务,日本人的敬业精神实在是不可想像。 我离开银行这个项目前,山口社长找我;进了一家咖啡厅后,很严肃地对我说:“李,现在我有点事情想要拜托你。”我说:“我能办到的话,一定会尽力。”山口说:“我和公司的董事长吵架了,马上我就要辞职,准备成立一间自己的人才派遣公司。公司成立后,你跟着我干好不好?”我问为什么和董事长吵架,山口告诉我,董事长假公济私,为了自己和亲朋好友的利益,不惜损害公司大家的利益。 董事长的儿子也有一间公司,由于经营不善,亏损得很厉害,董事长为了儿子的公司经常花很多钱。更离谱的是,他的儿子为了某种商业利益,想要买下日本最大一家外资企业员工的花名册。这种事是违法的,买卖双方都要受到惩罚,但董事长最终还是花了3000多万日币买下了那本花名册。为了弥补这些开支,逃避税务检查,董事长做假帐,编造山口社长住在公司的地方是一个很豪华的住宅,每个月需要花很多钱。税务所已经传讯过董事长,他的所作所为已备案。 这样的公司,人员流动非常厉害。我听说过公司的很多业务员干不了几年就辞职了,在我去的短短半年时间里,已有数名业务员离开公司。那家派遣公司很大,离开公司的业务员去了其他小公司或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后,还是同行,大家经常是作为竞争对手碰见。我以前不了解日本公司的运营情况,听了山口社长的介绍,觉得日本公司也很黑,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当时在那家公司,除了山口社长,其他人我都不认识。所以我就答应山口将来跟着他干。山口非常高兴,说:“李,你是新公司的第一位员工,我将来一定会好好待你。公司成立后,不好立即给你比现在更好的工资待遇,暂时你的待遇和现在一样,等情况稍微好一点,我给你长工资。”这次谈话没过几天,银座公司的一位业务员给我发了几次电报,让我再回公司不要跟着山口走,但那位业务员我不认识。可以看出,公司和山口的人才争夺进行得很激烈。我已答应了山口社长,所以就拒绝了那家公司的邀请。过了不到一个月,山口社长的新公司成立了,我就进入了山口公司。 公司刚开张,只有不到十个人。日本各个公司内部大家争权夺利,培养自己的势力,特别是像派遣公司,每位业务员尽可能地抓住和派遣员工的联系,不让别人介入。这样,当他离开公司时,以前自己管理的派遣员工,一直会跟着他。山口先生也是这样,他一直不让公司其他业务员和我接触。最后,除了他,其他人我都不认识,我就得一直跟着他,山口公司的很多人像我一样,都是银座那家公司的前派遣员工。 山口公司开张后,找办公室、办营业执照等事情很多,有一两个星期山口顾不上我的事情。公司进入正常运转后,山口介绍我去了一家化工厂,从事仓库管理的软件系统开发。 那个项目据说我去之前就应验收完毕投入使用,但当时程序刚编完,还没有进行测试。所以,作为帮忙,我在那里签了一个月的合同。我的工作是测试程序和修改有问题的地方,但实际工作中,我发现许多基本工作都没完成,设计书刚刚写出来,程序还没编。日本人干事情经常不可思议,告诉别人已完成的工作实际上还未动手,没办法只有我干。 干这个项目时,我经常想起托尔斯泰说过的一句话:“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在日本做项目就像进入了不幸的家庭一样,各有各的不幸。我在日本的数个超一流公司中干了好几个项目,没有一个项目是按时完成的,全都是晚了数个月不等,最惨的就是飞机维修那个项目,各家公司都亏损了很多,最后以失败告终。 一个月紧紧张张地过去了。我的合同完成后,那家公司提出来让我继续干。但我不想再干了,正好山口社长想独立承包一个项目,让我跟着去实地看看,和项目主管谈谈,估计一下我们是否能承担这个项目。 面谈之前,山口社长简单介绍了项目情况。那个项目是为日本赛马协会开发新系统,总承包商是富士通公司的赛马工程部,日本铁路公司的一个子公司——铁路信息公司JRE承包了该项目一大部分工作,我们又想从JRE承包一部分工作。 我们公司的具体工作是打印各种各样的报表,比如卖了多少张票、几张票跑中了、跑中的票有多少兑换了、还剩多少张未兑换等各种各样的报表。按照JRE的估算,我们所承担的工作是3个人3个月的工作量。 山口社长的计划是让我和公司一位叫川口的主要干。但估计到两个人不一定够,就又准备一两个人没事时来看看,帮下手就行了。川口也是东京工业大学毕业,跟我是校友,在日本IT界干了很多年,可以说是山口公司的业务骨干。 作为山口社长来说,这是新公司第一次独立承担的项目,不单单是人才派遣、收取劳务费,而是承包项目。项目早干完,就有较大利润;反之,不能按时完成,就要赔钱。所以他很重视,找的都是有经验的老手来承担这项工作。 到了面谈那一天,我、山口社长和川口一起去那个项目的工作现场——富士通公司赛马工程部。到了那里,JRE的一位课长、大约40来岁叫木村的接待了我们,他是JRE在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谈了近一个下午,木村课长给我们介绍的项目情况,和我们已经了解的情况基本相符。我和川口都估算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项工作很简单,所以当天就决定下来由山口公司承担该项工作。事情决定后,离开富士通公司。到外面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后,大家交换了一下意见同时进行了简单的分工。 我主要负责整理并写出设计书,这项工作是将客人的要求整理出来,写出程序的设计书。川口先生则负责编程序和试验,备用的工作人员根据工作进展情况再做具体安排。 这样的话,我要每天到公司来,和日本赛马协会的工作人员讨论具体要求,在此基础上总结整理,最后搞出设计方案,写出设计书。而川口就不用每天到公司来,我将做成的设计书交给他,他根据设计书在家编程序,试验时来公司就行了。 我不懂赛马,所以有点担心。我将担忧说出来,川口笑着说:“其他事情我不敢保证,但关于赛马的任何事情,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我想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可能没有。”我听后,笑道:“你对赛马怎么这样熟?”川口说:“我的生活离不开赛马,每个星期天我一定要去看赛马。最近一年的赛马只有一场未去赛场看,其余的全去看了。没去马场看的那一天,我不在东京,但也在外面看了电视转播。”我觉得这个人很特别,问他:“那你业余生活干什么?”川口说:“星期天的赛马必看,有时间的话还去打麻将,但跟熟人打麻将时,输赢都不好意思,所以经常去麻将馆和不认识的人打麻将。告诉你,我最近准备编一个打麻将的游戏程序。”了解了他的生活规律后,我半开玩笑地说:“以后就请你帮助了。”川口说:“没问题。” 当天没什么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临别时,山口社长低下头,对我们说:“全拜托你们了,努力工作吧。”这是日本老板经常对下属说的话,我们也客气了一下,大家就分手了。 第二天,我一个人去了富士通。木村课长见到我,拿出一个很旧的打字机,那台打字机起码有五六年历史。当时日本的打字机已很少,大家都用电脑,装上文字处理软件,就成了一台高级打字机,所以我没想到他们会让我用一台打字机工作。木村课长解释说,眼下没有多余电脑,所以叫我先用那个东西。接着,他给我介绍了工作时应注意的问题。 富士通公司为保证质量,采用ISO9000质量保证体系,所有的设计资料及有关修改的记录全部保留。每隔一段时间,公司派专人检查那些记录。所有的设计资料都有标准的格式,全部要用富士通的专用文字处理软件做成。 老实说,随着微软公司的文字处理软件出现,打字机逐渐被电脑代替,那种软件只有在富士通及其成员内部使用,做为集团内部文字处理的标准软件。没有在富士通集团内工作过的人,是不会用的。 这真是阻碍技术进步的做法。但在日本,这种现象很普遍,各大公司都有固定的客人,客人用的很多东西都是该公司的产品,这就形成了以生产厂家为中心的一个使用圈。别的产品很难打入他们的圈子,除非那个产品真地淘汰不生产了。我没使用过那套软件,技术设计资料必须要用那种软件,只有去学。好在并不难,很快就会了。 第二天,川口来了,我告诉他,设计书还未出来,JRE不但没有电脑,还没有多余的座位,我们两人才一个座位。没办法,他又早早回家了。 接下来几天,工作就进入了状态。但我也发现,我们所承担的工作开始时间晚了一个多月。另外一个小公司也从JRE承包了一部分工作,和我们一起工作。那个公司的一位员工告诉我,木村课长原来不想将我们承包的这份工作让外面公司做,但觉得只靠JRE的力量是没办法按时完成的,最后才决定发包。开始找公司时,就晚了很长时间,到我们手里,离计划完成时间不到3个月。但我也没办法,只能努力干下去。 整个工作大约有30个程序,也就是我要写30份设计书。写设计书时,需要我和木村等了解工作要求的人员经常开会,他们给我介绍要做的工作是干什么的,有什么具体要求,然后我将要干的东西总结出来,设计出编程序的方案。最后,木村课长认可的话,签名盖章,资料备案就算设计书写成了。设计书写完后,按计划交给川口,由他来编程序。 不到一星期,第一份设计书就做出来了。第一份完成后,周围环境及工作的方法也熟了,下面的就更快了。 第一份设计书做出来后,我给川口打电话,让他来拿设计书。但打电话时,他不在,我只能给他留言。等了一两天,川口还未露面,我就将写好的设计书用传真发给他。又过了一个多星期,川口还未露面,木村先生忍不住了,对我说:“李,这是你们公司内部的事情,我不好介入,你催一下川口和山口社长好不好?” 我告诉他:“我催是没什么问题的,但他们怎么反应我也不知道,最好你我一起催,我们分别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快点。”木村说:“这个主意好。” 这样,我们分别给川口和山口打电话。我数次给川口打电话,每次他都不在家,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给山口的电话,每次他都对我说:“我和川口前两天通过话,他告诉我他下星期去,川口干活很快,只要你的工作完了,他的工作不会误事的。”我也不好说什么,将结果汇报给木村课长,木村告诉我,他得到的回答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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