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心把儿子办出来。八月，儿子放暑假，我回去接他出来。他喜欢来日本，我跟他说手续办好了的时候他显得非常高兴。来前，我跟儿子进行了一次认真的谈话。我说我知道他不喜欢新的父亲。这没办法，我不能强迫他喜欢。但他既然到日本，大家在一起生活，他就不能不尊重他。我说，我的要求也不高，见了面跟井上打招呼就好。我教儿子说日语的“你好”。日语没有“你好”这句话，“你好”这层意思分三句话讲，早晨说“早上好”；上午十点左右到黄昏说“中午好”；黄昏以后说“晚上好”。

回日本那天，井上到成田机场来接我们。在飞机上，我又再三叮嘱儿子，见到井上的时候一定要向他问好。在日本会不会问好是会不会做人的关键。飞机到机场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我教儿子见了井上说“中午好”。

但在机场见面的时候，井上向他问好，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催他说，他固执地沉默着。没办法，我只好向井上解释，说他一句日语都不会。我看出井上很在意他的态度，对他的沉默很不满意。

那时候我就开始感觉到要出问题了，这两个人中间很不对劲。

从机场回到家，井上避开我们躲到楼上，让我和儿子单独留在一起。我能理解他的苦心，有他在，我跟他说日语还是跟儿子说中文好呢。

儿子却若无其事，进了家门后，也不帮我打开行李，就开始玩他的游戏机。在飞机上就是这样，他玩他的游戏机，我打我的瞌睡。

我开始收拾行李，把行李一件件打开。说真，那一刻我心里觉得特别空。

过去从国内回来，进了家门，我也会立刻打开行李，但井上总是陪在我旁边看着。我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有他的礼物，我喜欢给他买些小东西，袖扣钱包领带等等。他每次都吩咐我不要买，但当我拿出礼物递给他时，他总是一件一件接过去，一件件仔细看，嘴里不停地说：我说过不要的嘛，我说过不要的嘛。我看得出他心里很高兴。不在于这些东西，在于我心里有他。我知道他一定这样想。他这个人很单纯，带我上饭馆吃饭，给我买我喜欢的衣服，就是在表达他喜欢我了。别的方式他不懂。我的生日他记不住，那一天总不会给我送花。开头我不习惯，在意。我有我喜欢的表达方式，我喜欢在他过生日的时候给他买领带送花。他不需要花不需要领带，但我需要。我们就用我们各自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对方的感情。他不想改变，我也不想他改变。几年来，我们已经相互习惯了。

将他的礼物给他后，我就把我给我自己带来的东西拿出来，全是吃的。我喜欢吃的零食有橄榄蜜饯香菇金红枣等等，带的最多的自然是瓜子，每次都有大大的一包，五、六斤重。他老要嘲笑我，说我像小孩子，这么会吃零食。我就笑他像老人，这么不会吃零食。我一边收拾后边跟他聊国内的闲话，他不时插一两句话，有时说的牛头不对马嘴，弄得我又气又好笑。

收拾完东西，他就开车带我上饭馆吃饭，说刚回来辛苦，不用做饭了。我们总是找一家好吃的寿司店。这也是他的想法，他知道我特别喜欢吃寿司，在国内呆久了，他想我吃中国料理一定吃腻了，给我换一个口味。

那一天总是过得特别愉快，但儿子来了以后，那一切似乎就结束了。

那天，等我收拾完东西，他从楼上走下来，说“出去吃饭吧”。

“去哪里吃？”我问。这回不同了，有儿子在，他准不喜欢吃日本生鱼片。

“不是寿司店吗？”他说。

“可欣刚来，他可能吃不惯寿司。”我犹豫了一下说，“还是等我出去买点东西回来做，就在家里吃吧。”

他呆了一下说，“也好。”就皱了皱眉头，上楼去了。我的回家，对他，已经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了。

儿子来之前，井上就跟我商量过，说以后他想调整一下工作时间，下午以后出去开车，半夜再加班，一天多开两三个钟头，这样可以多挣一些钱。多一个人生活，还是存点钱准备交儿子上大学的学费。我怕他太辛苦，就说那还是让我多出去打一点工吧。他说不用，儿子刚来，不习惯，我还是多在家里陪陪他，多教他一点东西更好。这么多年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现在应该多在家里陪陪他。

儿子来的第二天，他中午十二点出车，到第二天清晨四点才回来。回来吃了点饭，躺下就睡，到中午十一点才起床。下午我陪儿子去逛了一下附近的百货店。儿子要买一套游戏带，我不让。我说你要先学好日语。儿子来之前我已经给他准备好一套日语教科书。我告诉儿子，在暑假这些天，熟悉一下新的环境，学一点日语，以后到学校会快点适应。

两三天很快过去，儿子没碰日语书一下，我教他日语他也不说，每天只是看电视，玩游戏机，要不就睡觉。

有天上午八、九点吧，井上起来上厕所，见儿子还没起床，就问我他每天都起得这么迟吗？我说是。儿子在国内就有睡懒觉的习惯，来了还一样，早晨睡到十点才起来。

那怎么行，过十几天学校就要开学了，要养成早起的习惯才好。井上说。

我说是。但我叫过他，他不起来。那怎么能随他呢，你还是要叫他起来，要不以后他怎么去学校，这是做母亲的责任。井上很认真地说。

我也知道井上说的没错。第二天早晨七半点，我就去叫儿子起来。但怎么推怎么拉，儿子就是不起，赖在铺上不动，还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叫我不要烦他睡觉。

楼上的两个房间中间只隔一层板，我怕吵醒井上，不敢大声说话，见儿子不起来，也没办法，想不理他了，就走出房门。没想到井上已经醒了，我们说的话他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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