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伎和京剧在有些地方很相似，比如说，演员都有脸谱，主角出场都要亮相，对此老戏迷也都会叫好。第一次看戏时，演员出台，正看得出神，后排的人在我的脑后突然大吼了一声，差点儿把我的魂吓出了窍，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原来天下的戏迷都一样，全不甘寂寞。歌舞伎也有和京剧不同的地方，歌舞伎大部分是实景，好像话剧一样，真房子真船，舞台可以转，换景极方便，刚才还是四壁尘土的民宅，一转眼就变成了富丽堂皇的宫殿，那场面特别好看。

开始是看不出门道咱就跟着看热闹，但是不久借着剧本的说明和她的讲解，慢慢也能听懂了。简单地说，歌舞伎分两大类，一类是描写武士的历史题材作品，另一类是描写普通百姓生活的作品。和京剧的写意的手法不同，歌舞伎有很多种道具。武打的场面大部分是走过场，没有真功夫。特别让人觉得奇怪的是，主角上台总有一个黑衣黑帽黑纱遮面的帮衬出现在舞台上，又帮忙脱衣服又忙着拿道具，就好像侯宝林在相声里讽刺的旧时代京剧里有人上台给演员端茶一样，和剧情没有一点关系。看来文化果然是一种约定俗成，人们一旦习惯了，对于穿黑衣的帮衬也可以视而不见。

考上了博士研究生拿到了奖学金后，生活费不必像以前那样发愁，我每星期只在一个大酒店的婚礼宴会厅打两天工，挣点儿零花钱。钱大部分花在买书、旅游和约会上，而且平日在图书馆死读书，一周下来两眼都发直，周末出来打工可以散散心，另外也想接触一下日本社会，了解一些风俗人情。

日本的婚礼宴会，从头到尾两个小时，跟看一场电影差不多，只不过比看电影要贵得多得多，两个小时各种费用要花几百万日元，听起来都头晕。收到邀请信的客人要身穿礼服参加，男宾一般要穿黑西装戴白领带，会场里一百多人，黑鸦鸦的一片。第一天去打工还以为走错了会场，错跑到办丧事的殡仪馆来了。一打听才知道，没错。戴白领带是结婚，戴黑领带是丧礼。真是一个地方一个规矩，穿这套衣服回国参加婚礼，保证会被人家打出来。好在女宾可以穿得花花绿绿，但是不能穿白。白色是新娘的特权，好像过去的皇帝一样，大家都要回避。

参加婚礼，一般要带来红包，吃一顿饭，最后提一包礼物回家。两个小时完成人生一场大事，既没有闹新房，也不必新郎新娘挨家挨户回礼，累得跑断腿，节省了许多时间和精力。从表面看，结婚宴会安排得天衣无缝，用咱们的老话说是既庄严又热烈。但是多看几次就会发现其实是驴粪蛋儿四面光，华而不实。比如说，结婚宴有个必不可少的节目是新郎新娘切蛋糕，这是两位新人最光彩的时刻，拍出的照片看上去也很华丽。但是，那高大洁白的蛋糕只是塑料模型，刀切的也只不过是一块软绵绵的化学合成块儿。新郎新娘又要忙着换衣服，又要拍结婚照，还要招待客人，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有时间吃饭，牛排龙虾等大菜总是端上去又原封不动地端下来，百分之百变成垃圾，第二天早上肯定都喂乌鸦了。难怪东京的乌鸦长得又黑又亮。

大概打工见的婚礼太多的缘故，在感情上对人生中最重要的仪式上的许多感人的场面已经麻木了，有时甚至觉得是一种俗套，就像三流电视剧一样，看了让人既哭不出来也笑不起来，为了这样的仪式花上几百万实在冤，打死都不干。

但是将来不办婚礼她会同意吗？女孩子都向往有一天穿上洁白婚礼服。搞不好最后也要打肿脸充胖子，为了她和她家的体面演一场戏。我们交朋友的事到现在还没有向他家公开，她父母会不会同意我们交往？我们不但有年龄差距，而且还是国际婚姻，我三十多岁还是学生，虽然运气好拿到了全额奖学金，但这并不算固定收入，用一句现在时髦的词说属于社会的“弱势群体”。恋爱虽然色彩斑斓但以后的生活是实实在在的，万一在日本找不到工作的话，将来面临回国教书，那时她和她的家人会不会同意她和我一起回国？这些都成了一种无形的烦恼和不安围绕着我。好在她比我乐观得多，每当我和她谈起这些不安的时候，她总是用她特有的开朗反过来安慰我，使我想起一部旧电影的台词：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我和她的家人

2000年9月，我的论文通过并顺利地获得了博士学位，读了许多年的书，终于把“牢底”坐穿了。而且，几乎同时，我获得了日本某所大学的聘任，重新又准备开始做教书匠的生涯。

这时，她也将我们的关系向她父母公开了。她的话如同在家里投下了一颗炸弹，使她的父母一个晚上坐卧不宁。没想到自己家的女儿找的男朋友居然是个外国人，她父母听到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讲不接她的电话就好了。好像不接电话，事实就不存在一样。于是，她母亲第二天就乘新干线赶到北京，要亲眼确认一下。

日本虽然是经济大国，实现国际化的口号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就喊得山响，但是，实际上日本社会和一般民众的观念仍然很保守，更何况她家是中小城市的中产阶级家庭。她的父亲是一家小公司的董事，母亲本来是家庭主妇，但是孩子成人后在家无聊，就在当地惟一一家大百货公司做事，挣到的钱不是买衣服就是出国旅游，过得逍遥自在。

她惟一的一个弟弟几年前毕业于日本著名的国立大学，现在东京一家公司任职。这样的家庭和外国人不沾边，他们对外国人的认识，也大部分来自电视节目。

日本和中国不同，就我所知，在国内，交了朋友要早早地告诉家里，而且要带回家让父母见一面。由此可见，交朋友不光是两个人的私事，而且要有家里人的参与。日本是恰恰相反，一般是先自己交往，到成熟之后再介绍给家里人，然后就准备办婚礼。这种区别的原因在于中国人家族之间的交往更密切。在日本，和父母见面只是一个形式，婚前和婚后并没有很多交往。女儿出嫁了，就变成了他人，交往的方式也变得客气而且多带礼节性，亲戚之间的关系也显得很淡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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