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浩,1962年出生于江苏,1981年受中国政府公派来日留学,1991年创办EPS股份公司,现任该公司董事长。
日本新华侨华人会副会长严浩
问:严社长,你作为一名留学生在日本创业,并获得巨大的成功,很多在日华侨华人都很想知道你的故事。能否请你谈谈你是怎样抓住机会,获得商业成功的呢?
答:我个人从来没有想怎样去“抓住机会”,坦率地说,一直到今天都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我做事情,都是顺其自然。如果真的讲“机会”,也许每个人的理解与表述不一样,但我并非按照一个完整而严密的计划走到今天的。
问:那你认为,什么叫机会?
答:我们那批到日本来了100个人,大家根据自己的性格取向,在不同的领域发展。可以说,各个领域都有机会,做大学教授也是机会。的确,我这个领域因为搞的人比较少,“机会”相对比较多些。但是,其他领域也有很多机会啊?这就在于你怎么想。应该说每个人都有机会。
问:您刚来日本的时候,是否想到十年之后要创办一家企业呢?你是怎样办起公司的?
答:刚来日本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要办公司。不过,我的想法是“既来之,则安之”。要首先沉下心来。
我做公司完全是自然而然的。当时做医疗统计的也有癌中心等。刚开始是我老师给我介绍一些工作。公司是在1991年成立的,在那之前我也做这方面的工作,但是工作多了,自己一个人做不完,所以就决定成立公司。此外,当时,中国国内也开始搞商品经济,发生了变化。不过,我并没有一个周密的计划以及对将来的设想,开始并没有。我当时只是想做一段看看。因为日本有实际需求,我也需要公司这种形式为客人做。
问:你来日本当时是学什么的?
答:我大学是79级,学的是物理,这也完全是偶然。我来自农村,那时成绩比较好,而物理系分数要求比较高,于是就进了物理系。但我只在国内呆了半年就出国了。我是1981年来的日本。我来日本学习的是计算机,不论是学校还是专业,都是由教育部指定的。
问:那个时候到外国留学还很少吧,当时你有什么感觉?
答:当时谈到出国,简直是惊天动地,是件十分大的事情。说实在的,我是到日本才第一次见到计算机是什么模样的。坦率地说,在学习的几年中,我对计算机没有发生兴趣。
问:为什么呢?
答:我们这些人以前在农村只能学数学物理什么的,我小时根本没有看见过那些电子类产品。所以,我对数学比较感兴趣,而对于电脑,觉得不像数学那样有严密的理论性。尽管这样,当时计算机系没有统计专业,而大学不允许转系,所以我只能留在本系学习,不过幸好系里有统计研究室,于是我就在本系学习统计。我本科和硕士期间主要学习的是统计,但那时学的不是医学统计。到了博士课程,我才真正专门学了医学统计。
问:你是怎么选择东京大学医学部的?
答:我是学习统计的,到东大医学部,才跟临床试验发生关系。从事的工作与药物研发有关。
搞药,就要处理数据,对数据进行解释。比如一种药是否有效,必须验证。
我们的专业与物理学等一般科学不同,一般科学的定理不允许误差,但面对人体,我们发现这比物体复杂得多。同样一种药,对有的人有效,对另外的人就无效。这还没有考虑个人的成长环境、人种。
问:看样子你的工作与医学与医疗都有关系。
答:我们的工作超越了基础研究与临床医生的范畴。以基础医学研究来讲,它的试验基础条件都是可以控制的。医疗则不同,不能让人在真空中生活。我们必须在现实中考虑药的可能性。我要观察抵抗力,要看一种药是否有效,要有很多方法与思路。
问:那你从事的医学统计是一种什么样的思路呢?
答:80年代末以来,医疗统计越来越受到重视,因为有效的药越来越少,有些药可以杀掉癌细胞,但问题是它能否具有延长寿命的效果。关于“有效性”这个问题很难讲。什么是“有效”,举一个极端的例子,如吃蚂蚁可以治疗癌症,但这叫“有效”吗?因为搞不懂到底其中什么有效,也没有办法解释有很多人吃了没有治好。“有人治好了,所以有效”这种说法是不成立的。
问:你的专业背景对你建立公司非常重要,对吧?
答:这个不完全是专业的问题,如果以为只有专业就行,那完全是做基础研究的思路。我这里有点像咨询公司。你要跟别人谈,要比较善于了解对方的需求。甚至说,要求你各方面综合素质,比如说你是否跟客户可以谈得来,你的性格等等。
当然,这个工作是以专业为基础的,但这并不就等于专业就是机会。
问:我知道,在日本还有不少中国人的专业与你同样。
答:认为我是搞这个专业的,只要用我这个专业就可以做成买卖这种想法是不现实的。当然有专业比没有专业好,但光想用专业形成商业机会,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说可以找到商业机会,也许做基础研究的可以。他要把一种技术转变成专利,而且要懂得推销。不过,只懂技术,那他只播下一颗商业机会的种子,如果他开发的产品能够销售很好,那他可以拿到专利报酬。
问:不过,像你受到如此良好的教育的,当时去开公司还是不多见的。
答:我做公司是我思路与性格的结果。按照一般的思路,大学或研究生毕业就去政府机关,大学教书。另外我办公司也受国内环境的影响。当时联想、四通已经做得很成功。
问:你认为专业在一个人的事业发展中具有什么样的作用?
答:一个人应该有自己立足的领域,这倒不见得一定是狭义的专业。但你一定要有一个比较熟悉的切入点。泛泛而谈不行,你不能讲自己是中国人,会讲中文,这不叫切入点。因为会讲中文的人到处都有。你要有一个自己擅长的领域,比如你自己的学术研究,比如你搞旅游,他开饭店。这些都要懂行。所以,来日本后一定要发挥自己的长处。
问:那么怎样才能抓住机会呢?
答:在日本社会比较顺利适应的人,共性就是大家都比较扎根,浮在表面上是不会抓住机会的。不要看日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家凑在一起说说日本的坏话。中国政府派我们到日本来留学,不是让我们成为反日派的,否则没有必要花那么多钱。
如果是留学生,要到日本各地多走走,多了解日本社会,多跟日本学生交往。我们中国学生要打工,没有时间参加俱乐部活动。有时候,宁肯花点钱,也要参加。现在来日本的中国留学生多了,大家都聚在中国人圈子里,语言学不好,非常妨碍与日本学生交往。这样会形成恶性循环。假如在日本呆了3、4年,对日本的认识却还没有超越一般在国内的中国人,这样就很可惜。这种人,找工作当然找不到,你说要为中日关系做贡献,光凭热情是不行的。这种人到我们公司,我也不用。因为即使我相信他有正当的动机,但他却没法实现目标。
问:日本某些媒体抓住一些华侨华人的负面现象显现突出报道,给华侨华人社会造成很大损害,你认为应该用什么办法把这种负面影响降至最小?
答:我是这样想,假如日本媒体是怀有意图报道,那么我们除了抗议是没有办法阻止的。但是,从目前状况来看,日本媒体是否真的有明确恶意,我觉得很难说。是否他们有战略意图呢?我觉得也很难说。
问:你怎样认识日本媒体现状的?
答:在日本,不论是有意图的亲中派或有意图的反中派都是很少的。你说日本舆论界有几个亲中国的?我觉得没有几个。但是如果说有太多的话,这个国家反倒不正常。因为他们是日本人啊。反过来,真的是从思想理念上反中,这样的人也很少。可以说,大部分人都是随大流。
问:那么华侨华人社会应该怎样应对日本媒体对华人的负面报道?
答:我想,日本媒体并非有意丑化华侨。所以我们还是要对日本媒体充分宣传我们的主张。我们不是用对抗的手段。
我们中国也用大陆国家的标准衡量日本。同样,日本也以自己的标准来看世界。我们要知道,中日是两个不同环境下形成的国家,虽然日本文化中有很多原型属于中国的东西,但他们已经把这些文化日本化了。
我们要求日本人了解中国文化,那只能是幻想。我们首先要理解,这个国家是个岛国,岛国有利有弊,既有美丽的风景,也有封闭的岛国心理。例如日本人对外国人讲外文十分在意,要求别人在他们面前讲日文。而我对日本人说,中国人从小在各种不同语言环境下生活。北方人听不懂上海人讲话,更听不懂广东人讲话。但在日本,大家都讲日语,一旦有人讲关西口音,东北口音,大家就惊奇得不得了。他们认为,凡是有日本国籍的人都会讲日语,都喝酱汤。
问:中日两国都有大量的学者在研究对方,这对彼此的了解应该有所帮助。
答:我想是这样。问题是,中日两国学者研究视野都很有问题。
比如日本的中国问题研究者,很多是研究古典问题。这个我能够理解,因为学者只有靠深入钻研才能显示自己的价值。但是,学者也有其局限性,因为你必须做模型,抽象化。这样就造成很多研究中国问题的人,他们理解的中国概念,跟现实中国有很大差距。
那么再谈中国的日本问题学者,哪个人能写本书,把日本决策过程写明白,哪个人能把课长辅佐以上的情况都研究得很透彻?中国来日本的代表团认为,跟局长谈一下就可以把日本的某件事搞明白。所以,中国研究日本的学者,不是谈宏观的国际关系,就是搞《源氏物语》,我们中国人有种幻想,认为日本除了是个岛国之外,其他都跟中国一样。
问:那我们在日中国人怎样才能处理好与日本人的关系呢?
答:一个日本人看到周围的中国人是好的,那他就对中国印象好,如果他接触到的那个中国人很差,那他就对中国印象不好。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尽量宣传中国正面的形象。当然,这不是一个人能做出的。
所以,我们在日华侨不应光跟国内交流,作为华侨华人的社团,我们要把眼光多放在日本,多做些对日本的工作。我们讲报效祖国当然很好,但眼睛都盯住国内,那对于提高在日中国人的形象很难。
问:新侨会应该怎样处理好母国与日本社会的关系?
答:我们在日中国人,还是要为中国做贡献,但因为自己生活的据点是在日本,所以应为日本社会做贡献。这两者并不矛盾。扎根日本反倒对中国能够做贡献。
问:关于在日外国人问题,你是否对日本社会提出过什么建议。
答:日本总认为,自己吸收留学生是一种“援助”, 把留学生作为“客人”,在家里住,陪着外出玩儿,但是,这样下去一个星期过去,双方就没话可讲了,彼此都很累,吃力不讨好。
日本人持有的这种“援助”态度并没有赢得有自尊心人的好感。我读书的时候,看到有人在巴扎儿上搞些旧衣服塞给留学生。我对他们说,我虽然穷,但我不穿。
相比之下,在对待留学生问题上,美国考虑的是美国自己的利益,他们看到有能力的人,就会把他们留下来,这并非什么“为中国好”。我向日本人讲,日本应该成为开放型社会,应该把世界最优秀的学者都吸引到东京来。
问:有人觉得,韩国在日社团比较团结,做事也比较齐心,而中国在日社团比较分散,也不抱团,你认为在日华侨华人社团应该怎样统合?
答:首先这要看是否有需求,即在日60万华侨华人是否有这个需求。必须找到在日华人精神的共同点。但我觉得比较难,因为中日之间交流十分方便,大家都有自己的交流渠道。过去,在日本的华侨华人经常读不到中国的书,学中文很难,所以老华侨很抱团。
过去,老侨中存在“叶落归根”这种说法,那时候他们在海外几十年不能回家,这种说法对他们来说十分有吸引人。但现在,这种说法对在日华侨华人没什么吸引力。
问:看样子找到大家的共同点很难啊。
答:因为这是一个和平时代,所以大家没有那种紧迫的共性,美国也没有大的华人社团。我觉得,与其刻意寻找社团的共性,不如加强行业交流。不光是日本华侨的行业交流,也可以跟欧洲、美国华侨交流,这样大家都可以增加机会,促进横向交流。比如你是搞法律的,你可以与美国华人中搞法律的人交流,这样你可比日本人同行更有机会获得有关信息。
问:全日本有60万华侨,新侨会还应该做些什么工作呢?
答:为提高在日华人形象,新侨会可以做些事情。我觉得这可能成为新侨会的一项主要工作。
问:怎样促进在日华侨华人之间的交流呢?
答:日本有很多大商社,他们派很多人驻在国外。日本中小公司没有办法,只有仰仗大商社的信息。此外,日本人去国外,多用英文与当地人交流。但我们华侨华人如果用中文交流,可能更方便。我去南非,见到不少当地华人。通过他们,我获得很多当地经济信息。华人的小公司可以充分利用全世界各地华人信息网络。这是中国人的优势。
问:你对新侨会有什么期望?
答:我认为新侨会应该成为一个开放式的组织。应是协调性的而非指导性的组织,比较宽松松散。当然,这是一种积极意义上的松散。
谁也不怀疑,大家都愿意为母国做些贡献。但我们的做法应与政府有明显不同。我们不能成为政府的外围组织,那样就发挥不了组织的作用。
(本文作者为旅日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