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最后的相处

住了近一年时，我实在忍不住了。

由于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台湾，韩国等国也不向宫本的公司订购设备了，所以他去台湾的事也成泡影了。他希望我一直住下去，这样每个月他都能收到房租。但我已开始在外面找房子，准备自己一个人住。这又拉开了我们俩分别算账的序幕。

日本的租户退房时,提前一个月告诉房东,让房东有所准备，如果搬家那个月居住时间不满一个月时，应按所住天数占当月总天数的比例付给房东相应的房租。比如说，一月份有三十一天，我十号退房的话，那么一月份应付的房租是一个月房租的三十一分之十。

我和宫本没有签书面合同，都是口头协议，我很早就告诉他我要搬出去和大约搬家的日子。在我搬家前的一个星期左右，他将我应付的房租帐单给我。水、电、煤气等到最后一天请算。

拿到房租的帐单后，我没仔细看，就将房租付给了他。

有一天，我觉得房租好像有些不对。自己亲自算了一下，发现有错误，我以为是宫本算错了。

回家后，我告诉宫本房租有出入。宫本告诉了我他的算帐方式。我搬出去的当月有三十一天，每天的房租应是一个月房租的三十一分之一。宫本不这样算，他将那个月按三十天算。我不明白，问宫本为什么这样算。

宫本说：“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一个月大约就是三十天，每天的房租应该是月租的三十分之一。”

我说：“这个月有三十一天。”

宫本：“那你看，二月份还有二十八天。”拿着日历让我看。

我说：“我是这个月搬出去的，与二月份无关。”

在日本遇事多了，明白跟日本人无法讲理。宫本更是爱钱如命的人，在金钱问题上完全失去了理智。要想从他手里要回钱来，除非去抢。

不知自己对周围的人和事是麻木了还是已经升华了，不太在意自己的得失，或者是实在已太累，懒得去计较。当时根本没办法跟他说理，说也说不清的，只能是生气罢了。反正我水、电、煤气还没交，到时扣下来就行了，我心里想。

还有，一个日币是日本最小的货币单位。宫本算帐时，四舍五入等方法全不用，不够一个日币时，无论多少，都往上进，就象他吃东西一样，从不浪费一点。我是科班数学系毕业的，自认为算帐还马马虎虎，但和宫本算账时实在搞不清会出什么结果。

我搬出去前一、两天，宫本除了给我一张水、电、煤气帐单外，还另外给我了一张其他费用单。其他费用，老实说，不太多，也不少。但我实在搞不清楚是什么。留到最后吧。

到了我搬出去的前一个晚上。我早早回家整理东西。宫本那天大约晚上快十二点回来。回来后，他问我要钱。

我不客气地说：“这个其他费用是什么？”

宫本：“你刚来时，我有瓶酱油，你用过；我的餐巾纸你也用过。另外，我出差时，你自己洗衣服，放洗衣粉也放的多，这你应该额外付点钱。”

我听了后，实在生气。洗衣粉是我和他一人一半掏钱买的。当时还剩下一半多。

即使我以前的全是我用了，也还不到一半，剩下的全留给他，就这还要问我要钱。他的发黄的餐巾纸都还要问我要钱，哪有什么道理。我进来时用过他的酱油，他都要问我要钱。那些钱买十瓶酱油都够了。他的东西哪样都需要钱。

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你把收据给我看看好不好。”

宫本找了半天，拿不出收据。他的纸巾的收据也该发黄了吧。

这时，我对宫本说：“你以前吃过我的几十个鸡腿，我做的饭，喝过我买的牛奶，吃过我的面条，……”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宫本沉不住气了，说：“那些东西都是你让我吃的。”

我没好气地说：“我让你吃时没说不收钱吧？”

说完这句话，我立刻感觉到自己在堕落。请别人吃过的东西，即使是一碗方便面，过了近一年还要要回来，我的人生中也有了这样的记录。真是惭愧……

宫本已经不说话了。

停了半天，宫本说：“那你多少钱才付？”

我说：“不是多少钱才付的问题，而是应该付多少钱。”

又停了半天，宫本说：“那其他费用不要了，好不好，你只付水、电、煤气费就行了。”

这样，我搬出去时的费用结算也算完成了。

和宫本交往的过程，让我感觉到那是人生少有的学习机会。我想起一句话，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这句话对宫本是很实用。

结完帐后，宫本对我说：“ 李先生，你能不能最后一次帮我理发？”

那时，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已快半夜一点了。想想这个人也怪可怜的，也没什么朋友，就答应了他。

我们去阳台理发。阳台上没灯，全靠房间里的灯，房间里的灯本身就暗，在外面更是看不清。天冷，冻得我浑身发抖，很难剪好。

宫本对我说：“剪短点，下次没人帮我剪了，尽可能地保持时间长一点，即使你剪坏了，我也不会说你的。”

理完发后，他对我说：“跟你住在一起很快乐，以后有机会的话你再到我这里来玩。”

这时日本人的客气，用不着当真。但也跟他客气了几句。

天很冷，又什么都看不清， 肯定剪不好，但我已无从证实了。剪完头后，我就去睡觉了。

第二天宫本又是早晨不到六点就去上班。

起来后，看见宫本留了张纸条子给我，让我告诉他我的新地址。我已实在不想和他在纠缠了，对这张纸条并未理睬。

本想把他的钥匙拿走，等他退给我多交的房租后再还给他。但想想他也实在是不幸了。特别是前一天晚上理头时，我想肯定不好，就当我学习理头的学费吧。

这样，我把他的钥匙放进了他的邮箱。搬出了我住了快一年的家。这一年的时间或许是我毕生难忘的，见到了我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讲得是一个老地主是个守财奴。临死前，他的亲人都围着他，这时他已说不出话了，当着亲人的面，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老地主的亲人不明白他的意思，猜了半天。最后明白老地主的意思是嫌点了两根蜡，等他的家人吹灭一根蜡后，老地主毕上眼睛，安详的死去。

很久以来，我以为那是文学作品，不相信那是真的。和宫本生活了这一段时间后，我明白现实生活中有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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