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们也很诧异,李小牧当年从深圳到日本去留学,走之前没有一点风声。
“因为爱梅。”爱梅是李小牧的第二任妻子。
李小牧还清晰记得,那是在他出国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一天晚上,派出所的人突然闯进了他和爱梅的家,说他们是非法同居,不仅房产证被没收了,他也被关进了一个不到一米高的地方。
“整整24小时,我就蹲在那里。我满脑子都在想,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长沙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深圳是特区,对于我们就算是国外了,我以为在这个城市,人是自由的,我不会再被人看不起……”
李小牧无可奈何地透露,事后他才知道,派出所所长看上了爱梅,这意味着他还会有不断出糗的可能,他感到他又要“逃”了。这次,他选择了日本。
1988年2月26日,28岁的李小牧来到日本,当晚,他在雪中的东京新宿街头踯躅而行,憧憬能找到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
正在回忆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李小牧拿起了话筒,习惯性地说“莫西莫西”,那是另一家媒体的电话采访。
对方想让他谈谈,对于中国人去日留学,有什么建议。“如果是自费留学,我希望他们不要走我的老路。”李小牧的脸色十分阴沉,夹着香烟的手指不停在抖。
在情人旅馆里打扫过污秽的“战场”,在日本料理店里涮盘洗碗,在歌舞伎町里为人妖伴舞,在新宿街头为行人发广告纸巾,这都是李小牧不堪回首的老路。
那么做案内人呢?
“我做案内人,是为了生存。那些在东京陪酒卖春的中国女孩,也是为了生存。我站在新宿街头发纸巾,工作一小时是1000日元,而做案内人五分钟就能赚到3000日元,我当然要选择赚钱更多的职业。刚做那会儿,我也痛苦过,思想上也激烈斗争过,我在国内跳过舞,当过演员,做过贸易,在日本一流的时装学校学习设计,现在却要站在大街上拉皮条,我要不要面子啊?”李小牧用力夸张地拍着脸颊。
最令他难受的是,有一次他和爱梅吵架,爱梅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没错,我是有个日本男人,那又怎么样?你这个丢留学生脸的拉皮条的,就凭你的本事,在这异国他乡能让我过上好日子?”
那天,李小牧全身发抖地倚在角落里,强忍着声音,不断抽泣着……
“听说你在日本做案内人一直瞒着你父亲?”
“我告诉他,我在日本做导游。我无法想象在电话里能让他明白,歌舞伎町案内人都做些什么。我们在中国见最后一面时,他才知道我的工作。他看到我做这行,过得还不错,并没有说我什么。”
李小牧回到日本后不久,父亲就过世了。接到噩耗的那天,他站在新宿街头,跟一个陌生的日本人用中国话说:“你知道吗?今天我父亲死了。”日本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看着他眼泪珠子一个劲地往下落。
可是,仅仅过了五分钟,他就发现前面来了一拨台湾客人,他快速地抹了一把脸,迎上前去问:“先生,你们要服务么?”
李小牧在房内演示着那一幕,低头哈腰,一脸讪笑。
“哭有什么用呢?没人会因为你父亲死了,就会多给你小费。活着的人照样要活下去。没有钱,拿什么养家?你拿什么交学费?那一刻,我对我自己说,今天我赚到了钱,我就是在赢。”
李小牧继续笑着,笑得极其异常。
“我想赢得一种承认”
“你到底想赢什么?”
“我很想赢得一种承认。我像一个悲剧,案内人让我在日本赚钱谋生,也是我创作的源泉,但它也成为永远贴在我身上的标志。
“我曾经恨过我父亲。如果没有他,我们全家人不会过着被人看不起的日子。我从8岁起就拼命跳舞,我只有利用这点特长来为母亲争光。可惜,条件、环境、资质都注定我当不了一个成功的舞蹈家。我没有读过书,可是为了办好文学院,我做得那么努力,结果学校被封了,我们被大众唾骂成骗子,全家人再次被人看不起。
“我父亲年轻时,极想通过实现自己的价值,来改变自身命运,改变儿女的命运,可是他一再失败,也让我在生活中处处碰壁。我从湘潭跑回长沙,从长沙跑到深圳,没有一个城市让我感到满足,感到安心。最后,我来到了日本学服装设计。
“我没有资格指责爱梅不忠,她来到日本后,也是为了生存,去了新宿相亲俱乐部作诱饵陪客,认识了别的男人。同时,我也认识了一个日本情人,就是书中所说的苇子。
“我刚开始站在大街上拉皮条时,我在服装学院的同学常常经过那里。我害怕他们知道我做这行,我总是装作在发广告纸巾,或者是等人。久而久之,他们发现我老在那条街上,我穿着变得好了,手里宽绰了,他们以为我是在那儿做“鸭”,在学校里,我又被人家看不起。
“现在想想,他们讲的也没错啊,我满足了苇子的欲望,她送给了我喜欢的东西。这种形式,在苇子心里,我不正是一只中国“鸭”吗?
“新宿这条街别说在中国人眼里,就是在日本人眼里也是有名的3K街,又脏又乱又可怕。可偏偏在这个被人看不起的地方,让我这样一个年纪大,又不懂语言的外国人找到了生存的位置。 我的地盘位于歌舞伎町正中心,包括剧院广场在内的两条街。这是歌舞伎町的主街道,就像一块人人争抢的肥肉。
为了保住这块地,我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与黑白两道搞好关系.在这条街上,我和黑人,日本人,韩国人,甚至是自己的同胞钩心斗角,你争我夺。
“你看,我在日本付了那么高的学费,进那么好的服装学院学习,好不容易毕了业,我却成了一个拉皮条的。
“我结了五次婚,中间也没断过女人。我一直想寻找像我妈妈一样的女人。一个不仅能体贴我,关怀我,能为我生小孩,还能明白我心里想做什么的女人。
“无论是爱梅,还是我以前的日本太太久美子,以及与我一起在这条街上打拼过的莉莉,她们最终都不能理解我,所以,尽管有钱了,我还是感到压抑,我沉迷于赌博长达八年,也就是这个原因。
“我说过我没有中国朋友,我就没有遇到值得我信任的中国人。不是吗?我在书中,写过的那个中国人,我以前的部下金东,不就是一个小人吗?
“他刚开始跟着我时,穷得像鬼一样。我吸收他入伙,培训他上道,增加他的分成利润。他孩子病了,我半夜开车接送。结果呢?他被我开除后,立马来报复我,想瓜分我在这条街上的利润,还找人来绑架我。
“我不明白,为什么在国外整我的,偏偏还是我的同胞?你说我最恨金东,一点没错。他就像过去在国内所有伤害过我的人的浓缩版。
“我学成以后,可以回到国内,重新创业,成为一个服装设计师。但我已经回不去了,我在新宿歌舞伎町投入太多心血,我爱上了这条街。
“在这条街上,我看到了很多发生在社会底层的故事,可以找到很多我年轻时的影子,它们都装在我的大脑里,成了我写书的丰富题材。同时,我也在想从他们身上探索,我的命运为什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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