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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丽华日本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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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龙丽华 女 1984年毕业于中国东北财经大学物资经济管理系并留校任教。 1986年考入同大学研究生院计划统计专业。 1988年硕士毕业后任该校讲师,从事教学和科研工作。 1993年来日本。 1994年在仙台「外国人日语演讲比赛」中获奖。 1995年起陆续在中日报刊杂志上发表中日文化比较等方面的短文随笔。 (一)流行与个性 人应该是有个性的,就象大千世界里的芸芸众生不可能千人一面。但几年来在日本的生活体验,却改变了我的观点。去冬今春的东京街头,嘻嘻哈哈、成群结队的女高中生们在一样的短至膝盖以上的裙子下面,又多了一个人人一样的东西:一双肥大宽松、数道皱折堆在脚脖子处的白线袜。不管双腿是“萝卜”还是“豆芽”,也不管皮肤是黑不溜秋还是白里透红。“这袜子美在哪儿?”问了周围的日本朋友,她们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以我个人的审美观,那道道皱折就象老母鸡脖子下的鸡嗉子,没有任何美感可言。但“鸡嗉子”为什么会对她们产生如此魔力?思来想去,应该是归于“流行”或是“ 赶时髦”吧。 年复一年,精明的商人们不断地制造一个又一个“流行”,“流行”在给商人提供赚钱机会的同时,也让世界变得丰富多彩。接受“流行”本是无可厚非的事.但是在自己的价值观、审美观一片空白的条件下,不经过自己的判断和思考、盲目依赖别人的价值观去接受“流行”,是一种“从众心理”,是对自己的行动不负责任的没有个性的表现。 从袜子联想到人,再进一步联想到日本人在学校接受的教育,颇有一番感叹。因经常被居住地的教育委员会邀请去市内的十几所小学参加国际交流讲座,所以对日本的平等教育方针有了不少直接的感性认识。不管嗓门高低、五音是否齐全,大合唱人人上场,南腔北调也无妨;不管胖瘦高矮、兔子乌龟,运动会上人人都要下场跑一圈;不管有无组织能力,想当班级干部,猜拳赢了就能干;不管家境殷实贫寒,人人都得吃绝无二样的午餐;不管学习成绩好坏,只要合群随流就行,这些都体现了机会面前人人平等。大家都做的事情,你且不可袖手旁观;大家都不干的事情,你切忌独领风骚。 这种平等的理念固然有许许多多合理的内核,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但是由于这一思维方式的惯性及片面强调平等的结果,使得日本社会非常注重人人都要一样,谁要出头冒尖就把谁按下去,天长日久,日本人就变得没有个性了。每一个人都极力使自己从属于某个群体或集团,遵守它的行为规范,否则的话,就没有安全感,甚至连生存都要受到威胁。“出る杭は打たれる”也就是中国古语里常说的“出头的椽子先烂”“枪打出头鸟”的意思,对日本人来说,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被群体拒之门外,形单影只了。 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实施平等教育的结果,使国民的基本素质得到了普遍提高,改变了穷人家的孩子不能上学读书,只有武士的孩子才能享有这个权利的历史,平等教育的国策使日本战前的富国强兵与战后的经济腾飞受益匪浅。1885年,庆应大学的创始人福泽谕吉首次在《时市新报》上提出了日本脱亚入欧的理论,在这一理论背景指导下,日本军国主义思想膨胀,对外侵略扩张给亚州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但是,对日本自身来说,这一理论奠定了日本发展成为世界强国的基础。 而今,随着亚州经济的迅速崛起,世界经济格局逐渐发生变化,这个理论巳明显成为日本发展的桎梏,它使日本在世界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目前,为了摆脱经济停滞不前的现状,发达国家之间的竞争日趋白热化,归根到底,这一竞争的实质是创造力的竞争,是人材的竞争,是高科技的竞争。美国采用『英才教育』的政策,鼓励『个性』的发展,并且利用国策吸引全世界的创造性人才,因而在此竞争中能够遥遥领先。片面强调『平等教育』的日本没有了创造性人材脱颖而出的正常环境。习惯于随大流而缺乏个性的日本人,在今后与欧美发达国家的高科技抗衡中,凭什么取胜呢? (二)杯盏交错现真形 喝酒在大男人们的生活中,举足轻重的地位是不容质疑的。“酒逢知己千杯少”,以酒会友、以酒交友是喝酒的一大特色。 坐在正在奋斗中的中国知识分子朋友们中间,倾听他们“胸怀祖国,放眼世界 ”的肺腑之言,欣赏他们“把酒问青天”、“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迈气概,是我的一大爱好。酒桌上,朋友们个个都是货真价实的国际时事评论员、经济问题分析专家、文学芸术家、社会历史学家、体育评论家..从他们嘴里,针贬时弊的犀利语言、言简意赅的深奥哲理、妙语连珠的引经据典源源不断地冒出,当然也少不了插科打浑的诙谐幽默。在这样的氛围中,不仅得到了丰富的精神食粮,而且疲劳和烦恼也被冲到九霄云外去了。 在日本,喝酒却成了办公室工作的继续和延伸。没完没了的工作、周而复始的加班、人际关系的不协调等带来的紧张感、失落感和压迫感困扰着日本的大男人们,为了发泄和超脱,只好借酒来麻醉自己,直到酩酊大醉,没有人计较你喝酒时都说了什么鬼话、胡话、蠢话。也没有人会对自己酒桌上的失态而感到难为情。半斤八两谁也不说谁。 在我的印象中,日本作为一个经济发达的先进国家,人的素质和修养水平是令人称道的,尢其是那些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工作的知识分子大男人们,更应该是出类拔萃的,他们中不乏满腹经纶之人、不乏踌躇满志之人、也不乏持成稳重之人、更不乏襟怀坦白之人,可离开办公桌到了酒桌,却时常是判若两人。酒酣耳热之后,议论的话题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比如单位里某某这次因为什么没提上部长,谁谁都四十多了还不结婚,作派怪兮兮的准是个同性恋。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三句话不来必说到女人,也不管是否有女同事在场。单位新来的那位还没结婚的女秘书是不是处女,哪个“斯纳库”(酒巴)的小姐漂亮迷人,哪个酒馆的老板娘韵味十足之类的话经常充斥耳际。婆婆妈妈、鸡毛蒜皮的小事更是常挂在他们嘴上。望着那一张张醉眼惺松的脸,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把他们与平时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形像联系起来。 刚从国内来的朋友说,现在国内也在变。人人都在为钱奋斗,谁还有闲情逸致高谈阔论、纸上谈兵。也许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人们的视野变窄,变单一了,兴趣和爱好也随之转移,关心的问题也变得更加务实、更加自我了。也许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但是无论怎么变,对日本的大男人们和中国的大男人们来说,受历史和文化的影响、受社会环境和生存空间差异的制约,酒桌上表露出的差别永远是会存在的吧。我的许多中国朋友,在日本社会里经过几年、十几年的滚打摔爬,事业上巳取得了成功,前途无量。尽管他们的思维方法和生活方式及习惯好多巳日本化了,但有一点却始终没有变,这就是酒桌上的话题依然充满了大男人的朝气,催人向上。 (三)黑领带 松浦课长的母亲去世了。同事们议论着是去参加通夜告别仪式,还是去参加葬礼。刚进公司不久的阿青坐在一旁没有做声,心里嘀咕:“去参加哪个仪式都无所谓,随大流呗,可关键是我连条黑领带还没有呢。”阿青对面办公桌的川村大声建议道:“参加葬礼的话,要用明天一上午的时间,现在手头的活儿挺忙的,阿青、寺本、石野,咱们几个就参加今晚的告别式吧。 ”几个人随声附和,这事儿就定了下来。 阿青好生纳闷,“难道他们天天装了黑领带来上班不成?说去就去。不过,不管怎么样,我得先解决领带问题。”阿青连忙抓起电话向夫人求援。夫人安慰说:“别急,我下午就去买一条,保证不耽误你用。” 中午休憩时,热心的川村忙着收“随礼钱”,并在特制的白信封上写上随礼人的名字。正在这时,秘书佳子小姐提着一个大口袋走过来,发给每人一个小纸包。 “这是什么?”阿青自言自语,打开一看,竟是一条黑领带。 看他惊愕的样子,川村用先辈的口吻说:“这是公司专门准备的婚丧用品,借给咱们应急用的。” 听了这话,阿青心里一惊,“资本主义还有这样的优越性,我却浑然不知,真是太老冒了,看来以后要加强学习。”阿青赶紧通知老婆,黑领带不用买了。 下了班,几人揣了黑领带,谈笑风声地象是参加婚礼似的,登上了去课长家的电车。摸着口袋里的黑领带,阿青想,这领带什么时候换?在哪里换?看他们几人无动于衷的样子,怕是因为难得今天不加班,高兴得忘乎所以,把换领带的事给忘了吧,要是戴着花花绿绿的领带进了丧主家,那可有多失礼啊。他想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从电车上下来,大家依然是神彩飞扬,只有阿青满脸孤疑。按照地图的指示,川村领着大家三拐两转就看到了竖在路边的指示牌“松浦家前方100米”。 “课长家都快到了,怎么还不换黑领带?”阿青有点急了,正要问,川村发了话:“快找停车场。” “又不是开车来的,找停车场干什么?” 阿青不解地说。 谁也没理会他的问话,几个人收敛了笑容,一溜烟似的钻进了一家公寓的停车场。寺本冲着那辆银灰色的“奔驰”,其它几人也各自冲向一辆汽车。 “他们这是要偷车吗?”阿青脑袋发懵,思维一时短了路。 川村指着三下五除二就换好了黑领带、正对着汽车的反光境左照右照的寺本说:“你小子还挺会选的。” “‘奔驰’的镜子大嘛。”寺本冲着阿青挤眼睛。 阿青这才恍然大悟。找停车场原来是为了换领带呀!日本人把生活窍门真是研究到家了。 从告别式出来,几人又恢复了兴高彩烈的样子。寺本边快速地解下黑领带边说:“今天难得大家出来的这么齐整,去喝一顿怎么样?”几个人真的就进了一家酒馆。阿青看了一下表。这黑领带从戴上到摘下,还不到一个小时。 在国内时,阿青虽然只参加过几次葬礼,但那悲痛欲绝的场面、撕肝裂胆的哭声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好像不蓬头垢面、不衣衫不整、不面容憔悴、不茶饭不思、不死去活来、不呼天抢地的话,就是对去世的人没有无产阶级革命感情。西装笔挺的日本人在葬礼上不痛哭、不流泪也就罢了,但仪式结束后,竟还能有心情喝酒?真是不可思议。阿青对着脸色巳泛红的寺本道出了心中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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