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难以抹去那一张充满稚气和笑容的圆脸，那是笔者的一位先辈，曾经一起打过牌，甚至在宿舍熄灯后偷偷将外边路灯的电源接进来，然后用厚厚的被单充当窗帘遮住光线，以防学校的老师查房。这样可以尽情玩上一宿的麻将。这位先辈永远不急不恼，永远面带微笑。后来他回到故乡当了大学老师，后来听说赴日留学，彼此也就断了音讯。

记得上世纪90年代中叶的那么一天，在大学教工宿舍中闲得无聊，打开电视机，正播放着阪神大地震的纪录片，那自然灾害的惨烈，深深地击痛着笔者的心。而更令笔者吃惊得几乎跳起来的是，在纪录片的末尾，打出了如下的字幕：谨以此片纪念在这场灾难中不幸遇难的中国同胞，那快速翻动的名单中，笔者竟然读到了先辈的名字。

受此巨大冲击，连夜打电话和各方的朋友联络，终于确认这个消息：笔者这位先辈、麻将台上的战友，已永远地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洒在日本这块土地上。

后来，笔者也到了日本，曾有机会到大阪和神户去了一趟，但灾后重建的阪神，已经没有当年惨不忍睹的影子，当然更无法追踪先辈遇难的地点，只能漫无目的地捧上一束鲜花，愿他在异国他乡的漂泊早日有个安魂的地方。回国探亲，曾和朋友们商量是否应该去拜访先辈的家人，但大家都说事过境迁，不要再触痛埋在记忆深处的惨烈。就象陶渊明所说的那样：“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一

曾经对笔者而言，地震是很遥远的事情，而先辈的青春和生命的代价，却让笔者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和大自然狂暴力量的无情。1995年1月17日的阪神大地震，一瞬间摧毁了24万多栋房屋，造成6393人死亡，4万人受伤，受灾户数达到43.7万户。神户和大阪是著名的开放性国际都市，在这场浩动中，有不少外国人遇难。震时死伤最多的是韩国人，中国人的死伤比例也相当高。遇难的中国留学生和有关人员及旅日华侨共45人。其中留学生13人，访问学者1人，就职就业人员及家属等共31人，财产损失也非常之大。

据悉，在神户市大约居住着12000名华侨，地震发生后，原籍福建的华侨聚集点长田区发生地震火灾，一夜之间，化成一片灰烬。原籍广东的华侨聚集点中央区，其“广东村”的房屋大部分倒塌，有80多家店铺的“南京街”也顿成一片废墟。华侨经营的著名餐馆“大福楼”、“神仙阁”等也大都倒塌，损失相当惨重。

阪神大地震后，根据各方面的综合统计，可以发现在日华人承受的打击是沉重的。

首先是死伤比例明显偏高，对于这一点，比较合乎情理的解释是：在1995年那个时节，在日新一代华人基本都处于创业的艰难时期，特别是自费留学生，基本上都寄宿于一些简陋的民房里，地震时首先摧毁的就是这类房子，据统计，上世纪有100万人死于地震，占因各种自然灾害死亡人口的一半多，其中90%是因人类自己建造的房屋倒塌而死去。鉴于当时新一代华人的经济状况，这其中实在是有许多无奈的成份。

另外，在日华侨的财产损失严重，这与房屋的老化、抗震性差有很大关系。根据日本方面的统计，所有依照标准建造的房屋，在阪神大地震中几乎没有倒塌的。在日华侨基本上是单干户，小本经营，在房屋的大规翻造和加固方面，无论从资金还是观念方面，都存在不足的地方，结果许多老房子长年简单维持，超负荷使用，其一震即倒的结果是可想而知。

 

二

许多现实的经济上的客观原因无法避免，但在日华人防灾意识的薄弱，这是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阪神大地震的惨状，中国同胞的青春与生命的消失，这一切不过是10年的光阴，但在日的华人中又有多少人能够警钟长鸣、引以为戒呢？如果在东京发生一场类似阪神大地震这样的灾害，那么，又有多少华人会把生命丢弃在这块狭小的土地上呢？

这不是笔者的耸人听闻，而是正在走进的现实过程。日本列岛位于太平洋西侧，数万年前由于太平洋海底火山迸发，形成了现在被称为日本的大小岛屿。由于地质构造非常不稳定，日本成为世纪上著名的地震多发国家。这块狭小的土地，占据了全世界震级超过6级的地震的五分之一。特别是近100多年来，日本先后发生了15次强烈的地震。

以东京地区为例：东京过去发生特大地震的时间分别是1703年、1782年、1812年、1855年和1923年，其中最严重的是1923年的东京大地震，当时的震级是8.3级。地震发生后，整个东京仿佛陷入一片火海，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据统计，那次地震造成14万人丧生或下落不明。最近，东京周边地区地震频发，虽没有特别巨大的人员和物资损失，但已经给日本政府和科学家敲响了警钟。

由日本东北大学的地震专家海野德仁率领的12人专家小组完成的一项最新研究成明表明：东京在未来50年中遭遇7级以上特大地震的可能性为90%，当然数据也显示：大地震不会很快发生，可能性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加，十几年后发生大地震的可能性是30%，但30年后是70%。

在目前的技术条件下，不可能精确地预测地震，专家的意见，也只能仅且充作参考。但东京地区大地震的脚步在向我们逼近，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在日的华人们，虽然也频繁地谈论着地震及其灾害，但真正下定决心采取点什么措施来预防地震，好象还没有走到这一步。某日本语学校的河合老师曾向笔者评价说：在日本最胆大的是中国人，最胆小的也是中国人。该学校每年要搞一次防灾演习，老师反复叮嘱，为了珍惜自己生命，请一定要参加演习，为保证演习的出席率，学校规定这作为出勤率来算，但中国学生每次都稀稀拉拉来几只猫，即便出席了，也是来凑个热闹，有中国学生甚至对河合老师讲：日本人真是吃饱饭没事撑着，没事找事弄这些名堂，有这么些闲工夫还不如让我们出去多打点工。

其中有一对热恋中的东北就学生，演习时双双缺席，问及缺席的原因，小两口大言不惭：生死在天、富贵由命，日本人就是太怕死，我们还没活够，老天爷不会招我们去。与其来搞这种无聊的演习，还不如去逛逛街。这演习有什么用，就象是拍电影，日本人就是会形式主义。河合老师面对他们的“高见”，只有苦笑的份。说起来也巧，后来在上课中突然楼房摇了起来，因为是在4楼上课，左右晃动的感觉特明显。这下子可热闹的很，那东北小女孩一连串的惊叫，而那位东北小男孩则拿出英雄救美人的革命气概，但见他一个健步奔向窗口，向小女孩大叫一声：“向我靠拢。”这架势吓得河合老师差点虚脱昏倒，她当时几乎是使出了浑身力气喊道：“不许跳楼”。很快一轮地震波过去，那小男孩也恢复了平静，他看看楼房下面的马路，依旧宁静，除了几声狗叫和小孩的一些啼哭声，四周没有任何变化。小男孩似乎对自己的“大惊小怪”有点不好意思，后来河合老师问他：如果楼房再摇下去，你打算怎么办？小家伙回答得很坦率：那只能跳楼，楼塌了全没命了，跳下去或许还有点活路。河合老师说在地震时跳楼是最愚蠢的逃生办法，在日本这是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明白的道理。小男孩坦承没有人教过他这一套，在中国上学时学校也没有各类应急能力的训练。河合老师感慨万千，她曾向笔者询问，中国是否真的太平无事，怎么国民连最基本的防灾意识也没有？

笔者无言以对，翻阅有关地震资料，发现中国也是地震灾害严重的地方，中国面积只占全球的7%，却发生着占世界三分之一的破坏性地震。上世纪死亡10000人以上的大地震，中国占了五分之三。但血的代价并未换来中国人的警觉。在目前科技条件尚未能完全把握地震规律的前提下，大部分中国人选择了听天由命的立场。对中国人来说，一生中遇到地震的机会或许是微乎其微的，正是因此而产生麻痹和得过且过的心理，即便是跨洋过海来到东蠃，这种心态依旧没有根本的改观。

 

三

对于在日华人的麻痹心态，日本的有关人士颇有微言。日本人家庭一般都注意将容易翻倒的家具或箱子固定在墙壁上。同时也储备有罐头、干面包等食物，饮料水、贵重品、医疗品、手电筒等也是随时准备着。

在东京某市役所内工作的福田女士负责向市民发放防灾用品，据她的观察，日本人基本上都非常重视这些防灾用品的使用。一般不会随便乱丢乱扔，而中国人就有点不一样，要么将这些东西束之高阁，搬家时处理了之。要么就将防灾用品当作“福利”，在里面拿出手电筒等就地使用。兴致好时，有个别在日华人甚至会多次去领取防灾用品，这并不是因为他们防灾意识强，而是看中了防灾用品的免费和公益性。

随着日本国际化的潮流，中国人申请归化和永住的人越来越多。依田先生是日本某家大型保险公司的推销员，现在的保险市场竞争相当激烈，市场的饱和性也日趋明显。依田在大学曾学过几年中文，他想当然地希望利用自己的语言优势开拓这块肥厚的处女地。

虽然依田上窜下跳折腾了大半年，但到头来竹蓝子打水一场空。依田说，在他结识的中国人中，有大学的教授、企业的社长、大公司的领导等等，他们已取得永住或归化，已经将自己的生命溶入成日本的一份子，他们有钱、也有地位，是中国人中的姣姣者，但他们就是缺乏日本人的危机意识。走进这些人的家里，家里的豪华、美观，决不亚于日本的中产阶级家庭，甚至可以与日本的上流社会相媲美。但是，稍微注意一下，在那些奢华的家俱背后，都没有采取任何防护性的固定措施，向这群防灾意识薄弱的华人推销保险，其效果当然是可想而知的。依田在屡战屡败的过程中总结出宝贵的经验教训，现在他遭遇华人客户，首先要瞄一下其家里的摆设，如果没有采取任何防震措施，则推稍保险的事十有八九不会成。另外，在相互寒暄时依田会猛烈称赞北京、上海的巨大变迁，然后话锋一转，涉及中国这些高楼大厦的安全。如果对方大大咧咧地回答中国鲜有地震、不必担心之类的话，依田就认为这推销保险的买卖肯定做不成，免费口舌，早点打道回府为妙。

最近依田在华人圈内终于有了所获。一家在横滨地区开业的华人社长非常爽快地投了保，依田当时准备了足够的资料，但那社长对依田说，不必绕太多的圈子，一些具体的操作程序以及权利与义务讲清楚即可，令依田欣喜不已，深为在华人圈内终于找到知音而欣慰。但后来深入谈下去，方知这位社长大人，当年亲历阪神大地震。当时还是个穷留学生的他，曾被压在瓦堆里受了些皮肉之苦，有了这场刻骨铭心的体验，防灾意识当然是大有长进。

依田私下里暗忖，看来多来几场大地震，中国人的防灾意识就会大有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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