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画报 
 
　　特约作者刘柠／撰文

　　不知从何时起，一提及日本，言必称富士山、秋叶原、艺妓、大相扑、樱花、温泉、新干线……仿佛离开了这些东洋符号，日本就无从谈起了似的。这种状况，在法国人罗兰·巴特大名鼎鼎的日本研究著作《符号帝国》出笼后，就更加坐实了。 
 
　　定格

　　不巧的是，笔者虽然也曾在日本生活过几年时间，但囿于兴趣和机缘，对这些“符号的日本”偏偏缺乏了解。

　　对我来说，日本更多地意味着御茶之水学生街小巷里精致的文具精品店，神田-神保町那百年老铺林立的旧书店街，那间一半在地下、有腰系围裙风韵犹存的“徐娘”酒保和打零工的大学生用口琴吹奏老爵士的Pub，还有那家下班后、回家前，总忍不住要报一回到的居酒屋，以及清洁、纯朴、富有人情味的地方小镇。

　　所以，无论阔别多少年，岛国的风景对我来说全无陌生感，因为那些风景早已定格在我的“内存”中。任凭多长时间关闭“应用程序”——把它们从记忆中屏蔽掉，只要不经意地触动某个“按键”，记忆中的风景瞬间就会跳回内存中，且鲜活如初，所有的那些色彩、像素和声音。

　　激活

　　3月的一天，那个“按键”又被激活了。

　　一出成田机场，就察觉出和北京的迥然不同：空气潮湿，吸第一口就想到“沁人心脾”；风速快且方向不定，头发和领带随风飞舞；天很蓝很深，云很白很低；制服特多：空姐，机场工作人员，警察，旅游大巴驾驶员，修学旅行归来的高中生 ……天蓝、藏青、洁白、绿格，品质优良，做工考究，清洁而整饬。

　　由于公务在身，在机场没作片刻停留，径直乘坐巴士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位于东北地方的、距东京约150公里的茨城县日立市。

　　日本的公路大多沿地形走势，路幅狭窄而富于起伏、弯曲。基本上是对开双车线，中间既没有隔离带，也没有防护栏，但各种车辆拉开距离，红停绿行，秩序井然。绝少听见有人揿喇叭；如果不是全国性“人口大迁移”的节假日，也很少塞车。

　　从位于千叶县的成田新东京国际机场到日立市，近200公里的距离，高速只有路程的三分之一，大巴也就走了两小时多一点，可见速度并不慢。

　　公司小镇

　　日立(Hitachi)，一个依山傍海的安静小镇，是面向太平洋的一个天然港。日立制作所生产的大型成套机电设备从这里下海，途经横滨港运往世界。

　　不知是先有城市还是先有公司，反正在这个小城不到10万的人口中，直接或间接与日立公司有关的人员占了相当大的比例。

　　95年前，在日本工业化的摇篮期，日立从一爿铜矿山修理马达的小作坊起步，成长为代表日本工业水准的世界级电气公司。它所走过的近一个世纪的发展道路，很大程度上就是日本现代化的缩影。

　　这家公司也曾遭遇过不少挫折和打击。作为日本最大的民间企业之一，日立尽管基本上没有垄断财阀背景，产品也几乎是清一色的民用产品，但依然在1945年东京大空袭时遭到美军轰炸。

　　坐落于山麓上的工厂群里浓荫密布的树林中，至今还能见到当时美军空投下来的哑弹。它们斜插在潮湿松软的黄土中，无声地讲述着战争的恐怖，同时见证了这个国家战后的起飞。

　　都市村庄

　　令笔者吃惊的是，这个以制造发电、轧钢等大型机电设备而闻名于世的工业重镇，其空气之清新，环境之幽美，到了只能用“绝尘”来形容的地步。

　　离JR国铁电车站不远的地方，是偌大的市民广场。以广场为中心，

　　小镇呈网格状放射延伸，工厂群、住宅区、商店街井然分开，窄窄的柏油路，两旁是遮天蔽日的樱花树，除了车站附近有两幢8到10层的酒店外，几乎看不到5层楼以上的建筑。

　　开阔的视野，赋予了小城高远、连贯的天际线：一边是远方苍翠的山脉轮廓，一边是直伸向天边的大海，阳光下波光闪烁，白帆点点……如此景观有时会令人时空错乱，忘记原来竟身处一个公司小镇。

　　作为一个工业城市，这里的机动车数量少得出奇。家在附近的上班族们要么步行，要么骑自行车上班，只有在公司加班到很晚的人，会偶尔打电话回家，让太太开车过来接一趟。

　　笔者刚好赶上已运行了近70年的地方公立铁道“日立电铁”停运，理由是乘客太少，地方财政入不敷出，难以为继。

　　正式停运的日子是个星期天。上午10点，车站里老老少少，人山人海。很多人手里拿着摄像机、照相机，争相乘坐最后一班电铁，为这条对城市现代化做出了贡献的电铁送行。

　　夜奔

　　在小城住了近一个月，除了狂风下雨的日子，我每天晚上10点之后出来跑步，沿着“市民广场”周围的马路跑上5 公里。

　　城市的作息与其规模紧密相关。晚上10点的东京，白领们加完班刚走出写字楼，发短信和朋友相约到新宿或池袋见面，“夜间部”的生活才开始。而这个小镇10点钟就已然睡去，四野阒寂无声，只有霓虹灯在默默闪烁。

　　用不着担心晚间跑步时会吸入过量的汽车废气，因为一来车少，二则即使偶有车辆驶过，大多是小排量的环保型轿车。

　　跑步穿过市民广场时，在伊藤洋华堂超市门口，一组少男少女在合着音乐的节拍旁若无人地练习街舞。在公用电话亭的旁边，一个手攥烧酒杯的流浪汉大声地对我喊“加油”，我还以尖锐的口哨。

　　一边跑我一边想，什么时候还能像上大学时那样，夜里出来一边望着星星，一边安安心心地沿北京的二环路跑步？

　　4月7日，笔者终于结束了在日立的工作，准备前往东京，然后从那里回国。考虑到行李较多，故放弃了高效可靠的 JR特急电铁，决定改乘出租车“进京”。

　　过了一刻钟，预约的的士还未露面，这在日本是少有的。一打听才知道，出租车公司的司机们因为在“春斗”中未能与资方达成妥协，已宣布从当天零时起进入罢工。

　　到了东京，看到鳞次栉比的写字楼、商号和川流不息的人群、新宿街头奇装异服、毛发呈五颜六色的“新人类”男女，我对来酒店迎接的日本朋友说：终于到日本了。

　　朋友诧异：可你已经来了一个月呀？“不，也许，这里才是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