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飞机把我从中国带到了日本。按当时我受的教育,日本是资本主义国家,是花花世界。在成田机场通往东京的电车上,我看到女人们都化着妆。当时在中国,化妆还常让人感到属于不太正经。
坦白地说,刚踏上日本土地,我感觉满街都是风尘女。我想现在很多刚去国外的人仍有这种想当然。曾经有一位女性担心地问我,她到了日本,是否会被拉去当AV女优?直到我渐渐融入日本社会,才知道那是可笑的误读,日本女人和中国女人一样,是生活着、工作着的人,她们是母亲,是女儿,是姐姐或者妹妹。
所以有这种想象,也跟长辈对日本人的说法有关。长辈们说:日本人“有礼无体”,即讲礼仪,但无身体的廉耻。这是经历过抗战的长辈传下来的。对那场战争,最深切的记忆就是日军强奸中国妇女。当讲到“无体”,我们就自然会想到这个场景。中国人到日本,总将“国骂”作为最有杀伤力的武器。但这似乎又是一种错位。这种骂对日本人似乎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有力,倒是中国人不经意的一句“八格牙路”(马鹿野郎),会让日本人暴怒。而这个典故的来源——“指鹿为马”的故事,在中国,却是从道德方面来解读的。
在中国,说到日本人,那些特定的语言,如“八格牙路”、“花姑娘”、“米稀米稀”、“死啦死啦”就会跳出来,电影上日本鬼子出现时,总会播放一种音乐,此时画面上一定乌云密布。我第一次看到太阳旗,是来日本后的第二个星期天,在新桥JR车站前广场,当时耳朵里就响起那种音乐,觉得天都昏暗了。
后来才发现,现在的日本人并不那么说话,而且,那些本来应该操着这种语言的“日本鬼子”,居然和善,乐于助人。给我印象很深的是初到日本时,几次迷路,日本人为我带路,而且好几次是老人。
他们有些还胆怯。我们学校有个中国学生被老师骂急了,把老师一搡,老师居然不还手。我本人也曾经有一次跟日本人打架,他拿着作为工作用具的长刀,当时我20多岁,不知死活,直冲过去,他却步步后退。当时我觉得很英雄,大扬了“国威”,现在想起来,这是耻辱。某种程度上说,我的文明教化,是在日本及与世界接触中完成的。我相信是文明的法则规训了他们。
刚走出国门时,稍不如意,我就会想:毕竟是日本鬼子!有一年除夕,我去了靖国神社。也许是因为对日本有了立体的认识,到日本多年后,我决定去看看这个地方,结果感触复杂。我才知道,那里也是日本人除夕守岁的地方。我去了几次靖国神社,其中一次就选在“终战日”,我看到了那些打扮成当年日军模样的人,但他们更像是表演滑稽剧。即便是街头开着高音喇叭喊叫的“右翼”,也只是小部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