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研修生,日本的“现代奴隶制”

中国赴日研修生工作时间长、收入少、生活环境恶劣,图为研修生在往鲑鱼身上抹盐。(资料片)

本周,一起中国研修生在日本遇害的恶性案件,让“研修生制度”这个词同时成为中日两国媒体关注的对象。与中国媒体广泛报道中国在日研修生的恶劣生存环境不同,日本人对研修生的心态很纠结——一方面,频发的研修生案件让越来越多日本民众呼吁取消该制度；但另一方面,迫于经济压力,近年来日本政府却又在不断强化该制度。有日媒比喻说:研修生已经成为日本经济的一口毒瘾——明知于人于己都有害,但已经停不下来。那么,这究竟是个什么制度?当下的日本又为何对其欲罢不能呢?

本报记者 王昱

人人喊打的“最优制度”

据日本媒体报道,8月21日20时20分左右,日本静冈县富山市的两名中国研修生在一间宿舍中疑似被砍伤。其中受伤女性死亡,男性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据了解,死亡女研修生名叫孔令华,35岁,当地警方将此案定为杀人案,已介入调查。

中国研修生客死他乡,不仅引发了中国国内媒体的热议,也引起了日本网友的讨论。有日本网友在该新闻下不客气地评论称:“这就是现代的奴隶制,早该废除了,政府为什么迟迟不动手?”“研修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制度,如此招人恨呢?

“研修生”项目开始于1981年,日本政府规定来自发展中国家的劳工,可以以“研修生”的名义在日本居留一年,在日本企业“研修”日本的先进技术,研修期满后返回母国工作。1993年,日本政府修改相关法律,规定“研修生”学成期满后可以继续以“技能实习生”的身份在日本再工作两年。日本特有的以“研修生”名义引进外国劳动力的体系就是这么形成的。

表面上看,所谓“研修生”似乎是主要以学习为重的“学生”,甚至有着日本向发展中国家传播技术的“大义名分”,然而,在现实中,该制度却成为外籍“黑工”的代名词。

今年2月,日本东京电视台一档披露日本雇主欺压中国研修生(即技能实习生)的电视节目引爆了日本舆论。该电视台采访了一名在日本学习处理紫苏叶技巧的中国林姓女子。这名研修生向记者展示了自己的生活、工作环境:在一个9张榻榻米(约合13.77平方米)大小的房间里,包括她在内的7名研修生在此工作,他们负责捆绑紫苏叶。林女士称,把10片紫苏叶绑在一起有2日元收入,时薪只有300日元(约合人民币18元,日本全国平均时薪为823日元),而且还没有加班费。这份工作经常要加班到深夜12点,此外,研修生们还要忍受雇主的苛责甚至性骚扰。东京电视台的记者还拍摄下了雇主骚扰女研修生的镜头。

这则报道同时指出,由于不堪忍受恶劣的生存环境,大量研修生选择“逃亡”。日本法务省的数据显示,2011年1月至2016年9月,在日“失踪”的外国研修生达21492人。这些人除少部分回国外,大多数成了滞留在日本的“黑户”。

该节目播出后,立刻引发了研修生制度存废的日本全民大讨论。日本左右翼居然在这场讨论中难得地达成了共识:日本共产党等左翼派别指责该制度剥削外籍劳工,给日本的形象抹了黑；以“日本第一会”为首的右翼政党则认为大量外籍研修生给日本治安带来了麻烦,并为非法移民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但是,面对左右翼政党废除研修生的大合唱,当政的自民党却保持着沉默。《朝日新闻》曾引述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厚生省官员的话说:现行的研修生制度,是政府能够想到的“最优方案”。

人人喊打,却又是“最优方案”,这是咋回事儿?

引进劳动力变了味

日本研修生问题难以解决的表象背后,关联是这个国家对于移民的苛刻态度。

早在上世纪90年代,日本由于生育率下降造成的少子高龄化现象开始凸显,劳动力不足的问题已经浮上水面。当时日本的一批学者主张日本应当学习欧美国家,从周边发展中国家引进劳工,但这种主张随即遭到了以执政的自民党为首的右翼派别的打压。日本的主流政治界并不喜欢大量引进国外劳工填充本国劳动力市场的提议,他们认为这将给日本带来不稳定因素。而近年来欧美国家因种族、宗教等因素引发的一些问题,似乎也在不断验证日本保守派的这一观点。近年来,“日本第一会”等右翼政党异军突起,甚至喊出了“日本不要外籍劳工”的口号。而在现实中,日本对正式外籍劳工的要求也十分苛刻,只欢迎少部分有特殊技术能力的劳工获得“在留许可”,对低技术劳工则一概拒之门外。

然而,这种想当然的劳工政策与日本劳动力市场的需求却是相背离的,少子高龄化和教育高度普及的国情决定了日本需求的是大量的外来低技术劳动力。于是,为了填补这个窟窿,研修生制度在日本政府的有意引导下开始变味儿,研修生从事的多是日本人不愿干的低薪“3K工作”(危险kiken,脏kitanai,累kitsui)。而在明知这种“权宜之计”问题多多的背景下,日本政府还在不断助其延续——2014年,自民党公布一项提案,要求将研修生制度中的接收年限由3年延长至5年。自民党在提案中表示,由于日本东北地区灾后重建、备战2020年奥运会等实际需求,日本建筑业面临严重的劳动力不足问题,希望能通过研修生制度弥补。不巧的是,该提案提出时,刚好赶上一起中国研修生因不堪忍受剥削杀死日本雇主的恶性案件,提案不了了之,但日本急需劳动力的窘境和研修生制度的畸形却已然凸显。

另外需要指出的是,研修生制度眼下已经演化为日本对他国劳动力的“国家剥削”。按日本的法律,研修生需要交纳厚生年金(养老金)的费用,但由于工作三年就被日方遣返回国,实际上享受不了将来的年金待遇,而这笔研修生们白交的钱,却变相帮助日本维持早已入不敷出的厚生年金体系。这恐怕也是日本政府迟迟不愿意废除研修生制度,代之以合法外籍劳工制度的原因。

“想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就得承认:我们的劳动力正在退化,自己都没有办法生产大米和建设道路,不得不请世界各国的朋友来帮忙。”长期关注研修生问题的日本律师猪野亨先生直言。然而他自己也承认,想让高傲、保守、对“外人”深怀戒惧的日本人做到这一点很难。不得不说,日本对畸形研修生制度上瘾式的依赖,是一个国家在遭遇劳动力匮乏困境之后的另类选择——你可以因为惧怕外来“低素质移民”关上国门,但也许将承受更难以预料的代价。